封璘忍不住,眼看就要作色时,沧浪在大袖下的手按住了他。
沧浪眼睫急扇,把那点不听话的泪意眨没了,方抬头对汉子道:“天冷,身寒,劳烦再温壶酒来。”
酒很快端了上来,沧浪翻扣竹扇,提壶斟满,平静地道:“你看见了,这便是乡绅的作用。这些人虽无实权,却能影响民议风向。常敏行身为乡绅之首,他的立场很重要。”
封璘明白先生的意思:接纳常毓,也是对常敏行的一次试探。如果常家小子能在鸳鸯阵上有所突破,常敏行对此哪怕只是持中不言,双方间就还有谈的余地。
潮浪声清晰入耳,封璘侧眸看浪尖轰然撞上礁石,一瞬间分崩离析,很有点决然不顾身的意思,他没说话,在旁为先生续盏。
沧浪饮得急,酒水泼出来,打湿了前襟。他抬指蹭了蹭,雪白的布料上却还是残了一痕暗渍,他盯着看了许久,忽然轻“啧”一声,难过地抿紧唇。
封璘两三步上前,一把揭下那画像,团成团,扔进火盆里烧了。
干脆利落地做完这些,他赶在汉子开口之前扔下几大贯铜钱,转身捞起沧浪,那健硕的臂膀扛得住任何情绪决堤。
“晏法有云,妄议国事者,论罪从权。本王奉圣谕执掌水师,腾出手来整饬民间风纪也未尝不可,我劝你仔细。”
封璘冷酷地掠过早已吓愣的汉子,往前走了两步,在沧浪身前蹲下去,说:“天黑路难行,阿璘送先生。”
天色昏暗,不见星辰。沧浪动着颈子,叫那一层细绒似的碎发搔得吃不住痒,索性把下巴压在封璘的发顶,絮絮念着醉话。
“看到院墙的时候就把我放下,为师可是当朝太傅,不能叫人说我,为老不尊——你走稳当点,要吐了。”
“常毓那小子,老让我想起那个时候的你,除了话多点,都是一样的倔。”
“你替为师不忍心,自个不也糊涂得很。放着好好的靖难之功不要,跑来这残山剩水找罪受。为师替你铺路,要你打胜仗,盼的也是你此生安稳,再没有人能欺辱你。可是你,糊涂,糊涂虫!”
他气得昂起头,在封璘背上重拍了几下,狼崽含笑受了,托着沧浪,说:“阿璘糊涂,皆是为了一人。”
沧浪把自己晃晕了,老实地伏下头颈,侧颊与封璘相贴,眼眶再一次变得湿热:“那我也是为了一人。呼……那画像真是难看啊。”
封璘颠了他一下,说:“咱们离远点,不看了好不好?”
沧浪尚不懂“离远点”三个字的含义,封璘已经迈开腿跑了起来。那之后,海上白浪掀天,星子依然没有出现,沧浪两眼迷离,泪水不及夺眶,只觉得狼崽带着他,是冲破了一道樊笼,忽然间天大地大,光风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