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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璘悻悻然,抽回了手,接着片刻前的话道:“十九岁的毛头小子,哪堪重任呢?”

他身为三军主帅,自恃威严,有些话不好说透,心底所愁都藏在眼神里:常毓虽是个毛头小子,却也是个长得还算讨喜的毛头小子。加之与生俱来的一点痴,这要是同先生相处久了,仰服变成仰慕,那怎么得了?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时时盯着最安稳。

可惜沧浪却会错了意,听入耳的唯有“十九岁”三个字。想想自己将近而立的年纪,绿鬓少年哉?华颠老子矣!那满腔的醋酸里顿时又多添了几分悲苦。

“留他下来,也不全为了鸳鸯阵法。”沧浪狠狠酸过后,还得抽出心思说正事,“被劫走的那批沥青石迄今仍下落不明。虽说倭人不曾掌握火器的制作之法,但若有松油助力,这么大数额的沥青石,炮制出几百斤火药,也足够成个威胁。须得尽快弄清倭寇的用意,常家,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封璘正叮嘱店家莫往鱼面里搁香菜——先生最忌讳这个——闻言他别过了脸。

“常家与倭寇有牵连?”

“还不好说,”沧浪摇头,“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常家参与了沿海走私,并且涉足不浅。”

烛火摇曳,沧浪的目光沿扇柄光泽缓缓逡巡,他继续道:“还记得江南商战后,我曾调阅了与此事相关的全部卷宗,其中就包括猗顿南交出的商社账本,那是我第一次留意到常敏行这个名字。就在过去十年间,江南七大商与闵州的交易往来,几乎都要经过常记票号的周转,这便很值得细想。及至商港一事敲定,为求万全,我又特地去查了常记票号的底细。”

“先生发现了什么?”

“从庆元年间开始,常敏行打着济困的旗号广设慈济坊,常大善人的名号由此而来。可是再往深里究,就会发现很有意思的事,”沧浪不疾不徐,“譬如早前的闵州商会之首贺为章,竟然是常记最大的庄家,每年大笔现银淌进票号的账面,却无支取,最后皆以慈济之名流了出去,你猜这些银子都流向了哪儿?”

封璘食指轻动,说:“江南,七大商。”

沧浪点头说“不错”,“早在桑籍浮出水面时我便在想,闵州走私,最直接的参与者是八县官员,外戚是他们在朝中的助力。但这两股势力的分利渠道是什么,这条链下面必然还藏着另一条暗线。直到我细查了慈济坊的每一笔账目,发现它们在江宁的实际经手人,正是七大商,这便说通了。”

“先生想说,闵州商会和江南七大商,各自为上下官员参与海上走私的代理,最后的分赃通过常记票号实现。”封璘沉吟半刻,肯定地道:“那条暗线就是常敏行。”

鱼汤在锅里“咕噜噜”地翻滚,沧浪凝着那一层浮白,对这一推测继续作出延伸。

“贺为章死前曾说过,市禁则商转为寇,东南倭患本就和走私贸易拆解不开,如果常敏行真同倭寇有牵连,留常毓在身边,兴许能给我们提供些有用的信息。”

面端了上来,奶白色的鱼汤上还是浮了为数不多的几根香菜,封璘耐着性子挑捡,一言不苟,一言不发。沧浪瞧他许久,脸转向被风吹得欻响的棚布:“怎么,替那小子不平?”

“嗯,万分不平。”

封璘将筷平放在碗沿,乳白醇香的汤面上看不见一根香菜,他把碗轻轻推向沧浪,眸光倏忽凝滞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