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族?”杨大智眸底生冷,“我杨氏一门,爹娘被倭寇扔进海里喂了鱼,兄长已成乱坟堆里一具面目不辨的白骨。我何尝不想顾念满门,可是圣人你告诉我,臣的满门在哪儿呢?”
烫著手,打碎杯,【1】承平世下的蚍蜉之泪,就如其本身一般微不足道。便是此刻实实在在地砸在隆康帝心窝,燎起的也只有愤怒而已。
“王爷为何还不动手?”
封璘俯身捡起地上的长剑,并指拂过去,血珠“啪”地甩到隆康帝眉心,沿着鼻梁向下滑。他打了个冷噤,胸口急促地跳动着,连呼吸都错乱了。
“不可以,阿璘,不可以.......”
百尺烽脱手之快,出乎所有人预料。锦衣卫整齐地滑步后退,他们撤得分散利落,封璘便趁这空隙全力跳起,扑向杨大智。绣春刀及时拦住了挟风袭来的剑锋。但封璘的力量并未凝注剑身,他受伤的那只手忽然攥拳,棱刺凸出的尖锐就卡在指缝里,猛然砸向杨大智惊慌躲闪的脸。
被刺中的左眼血流如注,杨大智痛得浑身颤抖,但与此同时也挥刀砍中封璘持剑的手。锦衣卫一齐涌上来,封璘咬牙转过棱刺,抵在了杨大智喉头。
“让你的人退后。”他冷漠地说,声音里没有商量的余地。
杨大智笑容癫狂,喘息着道:“王爷曾说,锦衣卫的刀最擅长笼中捕雀,而今您已经入彀,绣春刀焉有回鞘的道理。”
封璘忽道:“我知你投鼠忌器的理由,你是为了国玺。现在勤政殿里的那个,遍身纰漏、行藏可疑,一俟京城局势稍定,仅凭容貌间的七八成相似,根本瞒不过宗室朝堂。他的身份需要什么来坐实,这些天为找那枚国玺,想来指挥使大人没少费心思吧?”
杨大智的笑微僵,仅存的独眼连转动也如履薄冰。他不清楚封璘究竟知道多少,直觉对方拖在地上的残影将自己贯穿,早已洞悉了全部的秘密。
在阒无人声的死寂里,杨大智缓慢地抬起手掌,这是个制止的姿势,他说:“明明能够皆大欢喜,王爷偏要两败俱伤,您怎么就学不会聪明二字呢?”
封璘偏头衔住臂缚的皮绳,下巴微抬,铁甲勒紧的瞬间,那感觉仿佛先生吃不住劲儿,十指深深地嵌进皮肉。他含糊地露了个笑,说:“世间聪明人太多,痴心便尤显得可贵。”
杨大智认同地一笑,侧耳听谯楼钟声远远地传来。封璘扼制着人,一步步向殿门外退去。
无数双军靴匆匆踏过冷宫外没膝的杂草,周围闪现一圈雪亮的刀丛。密密麻麻的锦衣卫随着封璘的脚步挪动,但无一人敢靠近十步之内。
风吹草伏低,锦衣卫把封璘当成头凶兽来捕猎,而他确实已陷重围。但不知为何,曾经吹毛断发的绣春刀在一头困兽面前,无端地露了怯。钟声还在敲响,一迭一迭,随着钟声似乎从偌大皇城的一角飘来喊杀声,听得并不分明。
杨大智始终举着手掌,在即将跨过门槛的前一刻,他轻声问:“国玺,王爷真的不肯交给末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