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澜在灯下托着这封信,许久没动。她心里觉得,和母亲的距离远得不用能路程来衡量,隔着生死,都不足以表述。她知道怀承也看着,她自己喃喃的解释给他听:“我母亲,从小就不喜欢我和我们家,她大概做人最快乐的时候,就是离开上海的时候。”她想,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世上还有这样做母亲的。
怀承伸手来扶住她肩头,用力拢了拢,安慰她说:“别往心里去,你按自己的想法来,想留在香港,等明大复学,或是走,我都支持你。”
云澜没有回应,她收起了珍妮的信,去拆看另一封。三哥的信是新近寄来的,大概是知道两地要通航了,特地寄出来。信上说,上海家里一切都好,林林总总讲了一遍家中上下人等,连内院姑妈的长毛狗新生的狗崽也说到了。在信的末尾,情真意切地问,五妹妹你缺不缺钱,你在养和医院上班总有薪水发的吧,若是不够船票,你缺多少,我这里想法寄给你。
云澜见这一页写完,也没说起淑瑛的事,急得翻到最后一页去,他竟只提了一句,说时事不好,找人的事,太为难妹妹了,实是找不到就罢了,不必四处去寻,劳动了朋友们也是欠下人情,等将来四海安稳,实在有缘再说吧。
这说的什么含糊话!什么叫做有缘再说?云澜捏着信纸,狠狠皱眉,火星子燃到眼睛里来,“三哥这个混账,淑瑛的事怎么换了口风了,他到底想怎么样?”云澜忍不住骂起人来。
怀承拍拍她肩头,“也许你三哥不知道淑瑛没有处理掉孩子……”
“他不知道才怪,他就是心里有鬼,才百般托了我去找的,”云澜怒气丛生,放下手里信纸,望着客厅窗外的夜色,长长缓了口气,自己分析道:“他忽然换了口风,大概还是怕家里的压力,出了这样的事,谅他也不敢直说,多半是偷偷告诉了二伯母,若是敢告诉他父亲,管把他的腿打折了不可。”
“但胎儿已经这么大了……”怀承也替他们发愁。
云澜拿着信,先考虑三哥和淑瑛的事,她垂眸出了一会儿神,再抬头时向怀承道:“我明日写封回信给三哥,不寄到家里,寄给他最好的朋友,请他私下单独转交给他,让他知道现在淑瑛的情况,看看他作何打算再说。”
怀承附和地点了点头,看她在灯下立着沉默良久,猜她大概在想她母亲的事。他今晚要回村社去,最后和田师傅再复核一遍明晚要开始的爆炸行动,不想看着她一人忧虑,想起什么来,靠到她右耳边,问她:“我一会儿吃了饭要走,明天有事要忙,大概入夜也来不及赶回来。我再帮你再测一测听力。”
云澜眼中聚了聚光,没言声,只点头,不自觉地,竟有点心跳加快。她低垂着视线,不看他。
怀承仍是往常方式,掩住她一只耳朵,在另一只耳边低声:“今天谢医生说你上次给病人分错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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