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云澜似乎还在想着什么,声音杳杳:“他走了,坐船回上海去了……”
怀承俯身从她手里把信纸接过来,匆匆看过,信上字迹潦草,看来是仓促写就的。叔潮说机缘巧合找到个有门路的朋友,因为手头可用的钱不多,加上值钱的物什一起,好歹的买到两张离港的船票。先时说只有一张票,后来再三的设法,又弄到一张。他赶着先后两次出门,到茉莉带来的信上说明的地址去找云澜,两次都没找到人。第二次特地绕道后巷里去,遇到个出来倒泔水的老伯,说并没有聂云澜这个人,从没听说过,叫他以后都不用来找。他原是打算第二天去广华医院找茉莉再问一问地址的,结果茉莉也不在医院,开船的时间又突然提前。实在没办法,只好自己一人匆匆登船先走了。
不过信的末尾,叔潮也让云澜放心,说等他一回到上海家里,就立即让大伯父想办法,保证第一时间把她从香港接走。
这一页信笺后面,还有半页字,怀承顺势的看下去。这一段,是叔潮写给云澜,情真意切的托她帮忙找一个人的,林淑瑛。他甚至在这段话里,讲了讲他们在战前曾吵了架,分开了几天,后来就开了战,隔在不同的收容所里,他曾试图去找过她,可惜淑瑛似乎还在怄气,不肯见他。他也苦恼得很,因为发生了一点难缠的事,实在不可说。包括这次弄到船票回上海去,他也设法找人传了话给淑瑛,想让她一起走,被她拒绝了,她不仅不肯同行,连面都不肯露。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有情有义的放心不下,马来也已被日军攻陷,一片战火,淑瑛在香港没有亲朋,只有一个做绸缎生意的叔叔,据说轰炸时不幸被炸死,想来她已是无处投靠的孤身一人。所以请云澜利用在港的这段时间,务必帮忙找到她,且劝一劝她,最好能说服她一起回沪。到时他一定亲自到码头来接她们。
怀承看完了信,抬眼看云澜,她像是仍有点疑惑,她看到的内容,仍旧不太相信,三哥已经走了,这样快,这样突然的……
“云澜,”怀承把那封信按着原有的折痕,对折了塞回到信封里,重又放在那张高几上,低头来劝她:“不要紧,你三哥走了,我们都还在这儿,我……还有茉莉,我们都在的,别担心!”
她听着他说的话,忽然在心里深思,三哥,是她心里,关于家的符号,这符号突然被人抹了,她心里瞬时空掉了一块,漏了风;可其实,家?她哪有家啊!家是得有关爱的地方,她自己清楚,她从没有过……
她进而在想,开战以来,若论生死,她也怕;最怕的时候,是一人被分往斯蒂芬学院的时候,是沦陷当晚在停尸房避难的时候,是医院不能住,无处可去的时候,是那天被人压在桌面上,她手里摸到碎瓷片的时候。她想起来,那些时候,最后都是如何度过的……她抬眸正和他眼神交错,是有他在的时候!
“我,”云澜想解释,她不是因为三哥走了,觉得孤身一人而害怕,只是她世界里忽然少了一个人,她既为他这趟路程担忧,又为这时候唯一的亲人离去而有些怅惘。太久没说话,忽然开口,声色暗哑得连自己都觉得不真切,她顿了顿,在他目光里,不知道该怎么说明,只好说:“我没什么,只是在想,去哪里找淑瑛,也许要辜负了三哥的信任了。”
“找人的事,你就别忧心了,不是什么难事,总是能找到的,不过多问几个人,多花些时间罢了。”怀承说,专为她宽心的话,其实这时候找人远比和平时期要难。到处是流民,到处是逃难的人,政府机构处处是混乱的,找一个人着实不易。
云澜其实心里也清楚,况且三哥在信上说的不明不白,他们之间到底为了什么闹成这样,也不肯细说,究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即便找到人,人家也未必就愿意这样不清不楚的跟着回上海去,三哥专爱做这种半吊子的事。云澜在心里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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