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申时,天色已经灰黑似铁,三三两两等结果的百姓们有人已经出去转了一圈回来,也有人拎了线筐做事或是自家做货郎的,不吭声在大理寺门前做起了生意。
这场审案真正审理时间并没有花多少,反倒全花在了看证据、记录证言以及东奔西跑证实真假上面。始终担心下雨淋湿了东西的大理寺卿进了屋檐下才直起身子,把怀里揣着的纸稿们取出来,整理了一下衣服,阔步向前走去。
“本官受理方二娘代母方钟氏诉请与其夫义绝一案,今已查明。方朔其人朝三暮四,德行有亏,于其妻上孝父母,下育子女后,陷其妻于病中,取嫡子女养于妾侍膝下,令妾侍以主母之名行于各处,其心不良,可见一斑。又窃居其妻妆奁,补贴公中……姻亲本为出一家之言,结两姓之好,许一世鸳盟,今方朔背信弃义,准钟氏三娘与之义绝。方朔按律褫夺官品,返还钟氏妆奁,若无原物,则折价归还,此后不得纠缠。因方钟共育子女二人,钟氏神志尚亏,准方氏二娘随母照料。”
方朔越听脸色越难看,听到褫夺官品时猛地挣动一下,从椅子上翻了下去,被方嘉泽险险扶住。方嘉泽脑袋也是眩晕的,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转头顺着盯着旁边的方朔目光望去,张了张嘴,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叫“阿娘”。
直到听到最终处罚只是褫夺官品、返还妆奁,他才松了口气,方家保存的嫁妆单子他是看过的,家中管事也肯定了,剩下的东西全在方锦湖手中,这些年消耗的一部分,拿家里剩下的钱抵掉绰绰有余。
对父亲被夺官,他虽有些不安,但更多地还是放松。之前救人的封赏还没下来,到时候直接封伯封候,有了世袭的爵位,谁还稀罕官品?
方朔怔怔看着恰好转头望来的钟三娘,岁月和病症在妇人脸上留下了印记,只有那双眼澄澈又干净,像一轮明月照亮他污秽不堪的心。
他突然想起了她的闺名。
宣判结束,大理寺丞写完最后的记录,准备送人出去,顺便出去满足一下百姓们的好奇心。看着少女扶起母亲,收好返还的部分证物,慢慢往外走去,大理寺丞难免停下等了他们一会,忽地听见堂中有含糊不清的声音。
“兰……嘎……薄……肘……”
方朔手脚皆断,狼狈地挂在椅子上,涎水从嘴角流出来,他努力张大嘴想说话,只能说出一点怪异的发音,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不时哼出几段摇篮曲的钟三娘却忽然停下了,她转过头,方朔眼中爆发出亮光,滑稽地对她晃头,发出“啊啊”的声音,示意刚刚真的是自己在叫她。发出那四个不同的音调已经让他脸颊肌肉变得酸痛无力,他清楚,自己没办法再说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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