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甯后知后觉,用拇指刮过唇上的一字髯,指腹摁一摁,是有那么些扎人,像窗外月光溢泄的长夜里,一片齐刷刷冒头的青草地。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花绸早早地起来到总管房里查检东西,迎面在金灿灿的迎春花丛里撞见刮了胡子的奚甯,险些没认出来。几步追在他后头小心翼翼地喊:“大哥哥?”
他一转身,像个摇襟飞煅的少年,失去胡子的镇压,那股与年龄不相称的金鞍白羽的少年气息愈发嚣涨起来,初日春风间,衣香拂千里,像只遨游青空的仙鹤。
花绸瞧花了眼,一霎瞠目结舌,“大哥哥,你怎的把胡子刮了?”
奚甯习惯性地用拇指挂过人中,有些踞蹐,“怎么,不好看?”
“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像桓儿的爹,倒像桓儿的哥哥了。”
他莫名其妙地笑一下,转背走出去,剪着手臂喧声,“你娘也不像你娘,像你姐姐!”
花绸花地里怔了半日,实在对他身上与日俱增的变化、没头没脑的话摸不着头脑,也懒得猜,仍旧转身往总管房里去。
日子如常,又似乎不大如常了。
不知何日起,尖风薄寒收尽,花意朝发,天清日暖,又是这桃花扇底窥春笑的时节。
花荫楼台,帘外飞燕,莲花颠里林莺呖呖。因要往乔府去,奚缎云只怕亏了礼数,大早起便打点东西,多是一些料子绣帕之内,贵在许多都是花绸亲自做的。
这厢刚点完,使下人送到外头装车,偏听见韫倩的声音。花绸忙捉裙迎出院外,笑逐颜开地去拉她,“正好你来,坐我的车一道去,你的马车就先停在这府里。下晌那头散席,你再与我一道回来,夜里就与我睡,明儿再家去。”
谁知不巧,韫倩就地坐在廊上,眉间攒愁,“我来就是要与你说一声儿,我去不成了,姑妈没了。再有我们太太想着我与你好,想叫我在你家库里借一些白幡之类,姑妈走得急,我们家一时没准备,现下要搭灵堂,有些备不齐。”
“什么?”花绸乍惊,捉裙挨着坐下,“什么时候没的?怎么走得这么急?”
“就昨儿夜里。她本来就病得重,偏我那掉权势窟窿里的爹昨儿与她说,叫她养好身子,要将她说给通政司参议王大人做妾。那王大人,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人,胡子花白,走路都得倚着拐棍儿,就是个老不死。大约是听见下人们说起这话儿,月琴说姑妈夜里就没睡,药也不吃,水也不喝,到四更天,呕了几口血,走到院里跳井死了。”
恰巧奚缎云在屋里听见一耳朵,忙走出来,“宝珠没了?!”
“姑奶奶,”韫倩起身蹲个万福,又将事因说了一遍后,请借东西,“姑奶奶许一些白幡与我,回头撤了灵,我再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