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屋里去坐,”奚缎云朝正屋里抬抬下巴,撇着眼嗔他,“哪有当官的往厨房里来的?快去叫绸袄瀹茶你吃。”
日薄崦嵫,门里投进来两尺宽的阳光,落在她半露的绣鞋尖。奚甯眼皮稍往上抬,就瞧见她被襻膊撸起的袖口底下,露出两截白花花的小臂,比阳光还刺眼。
他不挪动,将眼在四甃间睃巡一圈,余光里还是那两片雪凝的肉,“好好的,姑妈做什么要垒个厨房,何必操劳?”
奚缎云解了襻膊,放下袖口掸掸灰,随口扯谎,“你们京里的饭菜起初吃着好吃,吃久了,还是不惯。自己起了火,想吃什么都便宜。”
想是晚饭刚毕的因由,四处都是烟火香,温暖恬淡。向来君子远厨房,奚甯常年累月嗅的都是瑞金脑与水墨香,雅虽雅,偏偏缺了丝凡尘之“俗”。
他吸一吸这尘嚣喧嚷的俗气,朝奚缎云挑挑眉,“桓儿说姑奶奶烧饭好吃,侄儿听见也犯了谗,姑妈也烧给侄儿吃些,好不好?”
奚缎云摘下围裙,揭了口锅,拣了对箸儿插了两个酥油松饼递过去,“喏,灶里温着的,拿着屋里吃去。”
落日残霞里,奚甯举着两根筷子绕到廊下,上头顶着两个饼,像杂耍里顶碟子的,透着股不不协调的傻气。花绸廊下瞅见,一头别着脸笑,一头收了针线,屋里搬炉子为其瀹茶。
未几奚缎云走进来,见他在榻上吃得唇上直泛油光,鼻下半寸须也跟着沾了点儿饼屑,便掸着裙笑,“甯儿都这样大的人了,还吃得跟个小脏猫似的。绸袄,递帕子哥哥擦擦嘴。”
奚甯心头猝然被这句“小脏猫”一敲,抖出绵绵密密的鼓点,咚咚地震动到脸上,化为一抹不可查的笑。
这太夸张了,他想,可世间总是由这些微妙的机缘凑巧成组。他自幼尊礼守节,从不会把自己弄成“小脏猫”,自然也不曾听别人用这个词形容他,真巧,在这里听到。
他喜欢这个词,像朵软绵绵的云,他陷在里头,窃窃地,偷偷摸摸地笑。真像个猫,爬到夜墙,一抬爪,盗得一缕梨云梦。
云梦消散几度里,玉扇浅藏,朔风渐紧,满园淡烟轻寒,清露湿衣裳。
天冷下来,人心自然就跟着凉薄不少。自那日奚甯敲打一番范宝珠后,她倒是提了两个厨房里管事的婆子来,面前不痛不痒地说两句。
两婆子面上应承,回去自然不改,倒还愈发记恼着莲花颠的人,暗里向厨房内一干人抱怨,“又不是咱们家的正经主子,不过是一门穷亲戚,倒仗着老爷姨娘几分敬重,益发蹬鼻子上脸起来!”
厨房里照管粮油的偏是月琴她娘,打月琴口里听见点风,扭头就吹给众人,“老爷父母去得早,待长辈向来一头的孝顺。为了这门亲戚,竟在屋里同姨娘吵了几句。我听了也为姨娘不值,打先太太没了起,她就出来顶了事,操了多少心?倒为了外人来问她的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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