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音说,“所以呀,孩子出生了,我们也要给她取个好名字。我希望她是个女孩子,我要给她起个最好听的名字,还记得诗经里那句话吗?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我们就叫她思存好了。等她长大点,我们就可以打扮她,给她穿三层的公主裙,戴粉色的蝴蝶结,配上粉色的小皮鞋。袜子一定要有蕾丝边……”
李绍棠满脑子都是对现实生活的忧虑,哪里听得进去邵音的幻想,打断她道,“日子都过不下去,哪里还能打扮她。”
邵音笑嘻嘻地说,“日子会好起来的呀。那时思存肯定也会说话会走路了,我们把她带回上海,带着她去逛公园。”她的脸色蜡黄消瘦,想起日后的美景,却是一脸幸福。.
然后“精神大餐”滋补不了邵音营养匮乏的身子,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她却遭遇了女人最要命的一关——难产。明明孩子的分量很小,却怎么也没有力气生下来,身体里的血都快流光了,惊慌失措的李绍棠找来了村里的赤脚医生。医生说,大人保不住了,赶紧动手术,保孩子。
在简陋的乡间小屋,笨拙的赤脚医生用并不灵光的手术刀划开邵音的肚子,取出先天不足的小女婴。邵音的生命力就快用尽了,她用最后的声音说,“记得她叫思存。”
邵音死后,李绍棠独自带着女儿,生活愈加艰难。物质严重不足,他有钱都请不到奶妈,更别提买牛奶。他只好按照村民教他的,用一小把小米熬成粥,米汤撒一点盐巴喂给思存。剩下的米粥,大人是舍不得喝的,留着下顿接着熬。直到米渣都熬化了,熬出的只是清水。思存又瘦又小,眉目俊秀却面黄肌瘦。她很乖,饿了也不哭,只是用一双大大的眼睛巴巴地瞅着他。每当他看到思存,就会想起死去的邵音。有时他想,思存是邵音留给他唯一的礼物,不管多难,他都要把她抚养成人;有时他又想,要不是思存,邵音也不会死;最多的时候,他还是恨自己。要不是被自己拖累,邵音不会死,思存也不会这么小就跟着他受苦。
不久,朋友那边来了消息,他终于有了去香港的机会——从广东偷渡。有言在先,不许带小孩上船。李绍棠左右权衡,不知该如何是好。朋友又辗转帮他打听,邻村有一家媳妇刚生下来的娃死了,那媳妇简直就是母牛托生,哪怕只嚼草根子,奶水还是足得往外溢。思存到了这样的人家,肯定白白胖胖。“奶水”两个字深深刺激了李绍棠,与其他带着思存喝米汤,不如把思存送出去,有充足的奶水,思存就能健康地长大。那时,他也在香港混出头来了,再把女儿接走。李绍棠打定算盘,就让朋友把思存抱走了。送到什么人家,他问也不敢问,就怕自己改变主意。思存走那天,下着蒙蒙细雨,小小的思存已经知道认人了,趴在陌生的叔叔怀里哭得厉害,两只小小的手臂朝爸爸的方向挥舞着。李绍棠一狠心,背过身去,女儿哭泣的样子却永远印在了他的心里。他发誓,到了香港一定要发奋赚钱,赶快安定下来,接走思存。然而人哪里算计的过天?思存是吃上了充足的奶水,他也顺利到了香港,然而几年后却有文化大革命,他这个右倾分子、叛徒,也没有回家乡的路。他只能越走越远,从香港到欧洲再到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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