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知道。
我至今记得她坐在门槛上哭的时候。
她一个不识字、什么都不懂,只会做家务的女人,在丈夫意外去世后,坚持带着几岁大的儿子改嫁给村子里的鳏夫,也就是我继父。我知道她因为我承受了多少继父家的白眼,也知道她本可以把我扔在爷奶那里,不用管那两个刻薄的老人家是不是喜欢打骂我、苛责我、不让我上学。
但是她没有这么做,尽管这个新家里没有我的位置,但始终多余总好过受虐待。
后来,她为我争取来了上学的机会。
在那个年代,乡下孩子早早辍学是常有的事。
我小学升初中的时候,继父认为我没有必要去上学,不想我继续读书,想让我留在家中干活,帮他照看他镇里的铺面——其实我小学的时候,就一直在用课余的时间,在他的铺面里踩着小板凳帮忙。
我妈不同意。
像她当初执意要带着我改嫁一样,这一回,她同样无所不用其极,一定要让继父同意我读书。
后来,继父的亲戚们常常用嘲笑的语气说——你妈那时候就跟一个泼妇一样,坐在门槛子上见天哭天喊地,谁去拉就咬谁,嚷嚷了一整天,说新政策都要九年义务教育,初中又不花钱,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儿子读书?!
我坐在她身旁,控制不住和她一起哭。
村上小学的校长知道了这事,专门来到我家,给继父做思想教育。
后来我才得以上学。
初中的时候,我妈和继父生了一双儿女,她的生活重心也顺理成章转向了弟妹二人。弟妹降生之后,继父的态度也缓和了一些。
他们一家四口渐渐过上安稳的生活。
在镇上的时候,楼下是铺面、楼上是住宿的房间,因为一双弟妹的降生,本就窄小的家中空间更是不足。我睡觉的时候,便只能将楼下铺面的桌子拼起来,搭上旧布当床用。
睡时曲着腿,冬凉夏热,很有意思。
后来为了能更好地学习,也为了不碍他们的眼,我选择了住校。如果周末回去,就在他们店里充当人头打下手。
幸好初中是义务教育,不需要学费;而我高中的时候考去了市里最好的中学,学校免了我的学杂费。
这才让我顺利读完中学阶段。
等考上了大学,因为高考成绩优异的缘故,市里、县里分别给我颁发了不少奖学金。我妈在继父面前哭了一晚上,换来一千块钱。
离开那座小县城的前一夜,她把一千块钱、市县的奖学金、还有一个小包裹递给了我——包裹里是她这些年攒的小钱,零零碎碎,几块几毛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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