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说话,一边搓着手,“昨天还觉得热,今天就冷得慌,你怕冷,得添上大衣裳才能出门。”
李绮节侧耳细听,果然听到窗外风声呼啸,雪籽敲在瓦片上,噼里啪啦响。
房里幽凉空阔,一阵凉意擦过光着的脚踝,她忍不住打个寒噤,搂着胳膊,回到温暖的床上,“船备好了吗?”
宝珠点点头,“备好了,太太本来要多留咱们几天的,官人说只是落雪籽而已,不要紧。”
李绮节笑了一下,别说是落雪籽,就是落冰雹,李乙也不会多留他们,女儿、女婿回娘家小住是孝顺,但住久了别人会说闲话,李乙怕孙天佑不高兴,前几天已经暗示过,催她赶紧启程。
宝珠翻开编丝刻花狮子滚绣球牡丹纹大衣箱,找出几件草上霜和一斗珠的冬衣,让李绮节挑一件换上:“回去要坐船,江上风大,多穿点。”
李绮节换好衣裳,揽镜自照,看宝珠脸上似乎有些气恼之色,疑道:“一大早的,怎么气鼓鼓的?谁欺负你啦?”
宝珠气呼呼道:“没人欺负我。”
嘴上说没人欺负她,脸上却一副委委屈屈的表情,只差没抱着李绮节的大腿喊冤枉。
宝珠和进宝祖籍河南,因为逃荒流落至瑶江县,被丧妻不久的李乙买回家中充当丫头、伙计。
那时候宝珠自己还是个没有灶台高的小娃娃,就得负责照顾同样是小娃娃的李子恒和李绮节。
乡下人家的姐姐,基本都是这样长大的,从会走路起,就帮着照顾弟弟妹妹。爷娘白天出去干农活,她们烧火、做饭、喂猪、洗衣服,喂弟弟妹妹吃饭,带着弟弟妹妹们去放牛、打猪草,把弟弟妹妹们带到山下田间玩耍,自己去山里采野菜,晚上回家帮弟弟妹妹们洗澡,哄弟弟妹妹困觉,第二天叫弟弟妹妹们起床。
这样的生活,循环往复,一过就是十几年,直到弟弟妹妹们长大成人,或者是自己出嫁。
彼时不论是富贵高门,还是贫苦人家,长子或是长女的责任心都很强,威望也很高,父母不在的话,长子长女就得负责赡养年幼的弟妹。
比如朱盼睇,虽然喜欢跑到别人家去撒泼打滚占便宜,但她对自己的妹妹很好,每天都把几个妹妹看得牢牢的,操心妹妹们的吃,操心妹妹们的穿,不是母亲,更胜母亲。
宝珠是乡下丫头,从小耳濡目染,知道村里其他姐姐们平时是怎么照看弟弟妹妹的,一到李家,就把李子恒和李绮节收拢到自己羽翼下,跟只慈祥威严的鸡妈妈一样,管这个管那个,整天围着兄妹俩转,吃喝拉撒,全被她一个人包了——明明她自己只是个瘦弱的小丫头而已。
李绮节小时候特别崇拜宝珠,因为宝珠实在是太能干了,会做饭,会汤水,会缝补,会绣花,会杀鸡,会宰鹅,会腌酸菜,会把皱巴巴的衣裳上一层米汤浆一遍,然后变成挺阔的新衣裳,会炸野菜饼,会蒸馒头千层饼,会用草木灰洗掉那些怎么搓都搓不掉的污渍,会根据历书猜出第二天的天气,后来还学会梳各种各样的复杂发髻,记得李家那张犹如几十个蜘蛛网交叠联合起来的亲戚关系网……总之,就没有她不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