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这样的。”阿苦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你当时不过是个小孩儿,是圣上将你养大,你哪里认识什么大历人?你虽然是汉人,却也不必为大历卖命啊。”
未殊全身一震,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阿苦想了想,又道:“其实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若在大历皇帝的手底下,我和我娘恐怕还吃不饱、穿不暖呢。”
她说着话,腿脚便无意识地去踢那火星子。好几次险些燃起来,她总能刚刚好地收回。他默默地看着她闹,她总是喜欢这一类危险而刺激的游戏。
外间的雨声已轻至不可闻。夜色温柔,那经年的梦魇似乎已离他远去,眼前只有这火焰样的少女,对着他笑。她明明幼稚无知,却好像比任何人都更加理解他的心事,他与杜攸辞、与小王爷、与无妄都说不出口的话,却偏能在她面前,安心地吐露。
她眨了眨眼睛,凝注着他。火光之畔,她的睫毛稍稍垂落,宛如敛翅的蝶。他心头微微一动,好像有一道闸门突然打开了,倾泻出来的是光明还是黑暗,是欢喜还是恐惧,他竟分不清楚。这冲动推搡着他,令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捧住了她的脸。
她这一回却没有什么反应。好像是吓呆了,又好像是故作镇定,洁白的牙齿轻轻咬着下唇,眼神往外飘,并不看他。
他的拇指轻轻抚摸她的颊,指腹上的纹路清晰可辨,指尖传递过来他心上的温度,滚烫,仿佛是刚从火海里捞出来的。她似乎颤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她真是胆大包天啊。
“阿苦,”他轻声说,“你为何与旁人都不一样?”
她怔了怔,强笑,“我自然与旁人都不一样,我是大名鼎鼎的钱阿苦……”
“不,”他却摇头,“我过去一定见过你。”
她的笑容僵住。
他很认真地打量她的面容,似乎要将她刻进心里;她被他这剥皮拆骨般的目光盯得颇不自在,挣了挣道:“也许吧……”
他终于是放弃了。微微一笑,放开了手,温和地道:“也许吧。”
她却没来由地又感到失落。他连元道年间的事情都能想起来,却偏偏记不起太烨四年的她。
他仍是那样微笑地看着她,“我总归是等了你很久了,倒似是欠了你的。”
她撅起嘴,“你当然欠了我的。”
他信以为真,紧张起来,“我欠了你什么?”
“我没吃晚饭!”她哭丧着脸道。
***
这一晚阿苦终究没能吃上晚饭。
夜已很深了,她口上叫得凶,眼皮子早已打架,在未殊思考着去哪里觅食的当口,她身子一歪,已挨着火堆睡了过去。
她睡得并不安稳。眼底总似有跳跃的火光,呼啦啦撕扯开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子。她想跑远开去,远了再回头,却看见那血口子全长在师父雪白的衣襟上。
这不是她第一回做这样的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