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定是看错了,仙人怎么会笑?不可能啊!
“那……”她想着怎样体面地提出出去玩这桩事儿,一定要体面,要让他看不出来自己火急火燎的痕迹,要端着些架子……可是他却先说了:“咱们未时半走。”
“哎!”她大声地应了。
未殊点点头,很满意地离开,往考星塔去了。
阿苦应过之后,站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什么?“咱们”?
她忽然很高兴,高兴得一颗心都能从腔子里蹦出来。她再也不计较他把时间又推到了下午,欢天喜地地回房去了。
考星塔是西平京最高的塔楼,已经屹立五百年,屡经战火,屡加修葺,而始终未倒。
未殊提着衣裾一步步登上。高塔的旋梯是木质,他每一步都须得踩实了,才能迈下一步。旋梯边开设棱格小窗,透进溯洄着雪粒子的冬风,愈是行到高处,便愈觉那风的薄凉。他渐渐地感到吃力,终于走到顶层时,削瘦的脸颊已惨无人色。
他在木梯边闭目歇了片刻,直到呼吸慢慢停匀,才走向塔顶四围的石壁。
白昼里,雪光耀眼。天空是一片澄净的白,长风浩荡吹刮过他的衣袂。
视野尽头,是那绵亘无垠的龙首山,那是西平京北面的屏障,连绵起伏,宛如沉睡的巨龙。龙首山上设有烽燧,从考星塔顶眺望过去,可以看清那烽燧上的每一块砖石。那里原本有汉人名将池奉节驻守,数十年来固若金汤,大历的敬毅皇帝却怀疑他通敌叛国,将他一意召回,收回兵权。而池将军回朝后不过三日,舍卢铁骑便从龙首山上看管不严的关隘口直出奇兵,那一夜月隐星没,大雨倾盆,舍卢人的军队仿佛滔滔不绝的山洪从龙首山上倾泻下来,不过三日三夜,便从西平京横城门一直攻入了乾元殿。
乱兵之中,大历敬毅皇帝在三四个内官的掩护下乔装出城,那个男人眉宇深刻,目光中有深重的戾气,显然有副刚硬的心肠。其实未殊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自毁长城,为什么要坚持“南巡”……想来帝王的心思终究难以猜度,今上也是一样。总之守城的将士们发现皇帝已经出逃,顿时便丧失了所有斗志,城破国亡,只在顷刻之间。而后阿穆尔可汗对这些投降的前朝官兵大肆屠戮,尸首悬满了西平京的每一条街道,以至于直到两年后,阿穆尔登基成为太烨皇帝时,西平京还飘荡着令人恶心的死气。
眉心的疼痛愈加剧烈,未殊抬首,只见流云四合,高处的风微微泛凉。停止服药以来,他……他想起了很多事。
他想起西平京里妇孺老少的哀哭,想起九坊的大火,想起乾元殿里兵刃血肉的钝响。那样清晰,清晰得就像发生在他的眼前。可是他明明没有参与过……他记得很清楚,他从小长养在司天台,长养在这逼仄的考星塔里,外间那些风云变幻,他都是道听途说而来的。
一张中年男人的脸孔忽然闯进了脑海。
他单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冷得像刀子——
“我大历皇族,便是只剩下了最后一人,也一定会让你断子绝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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