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住了二十三年的院落,这是他看了二十三年的夜空。他可以熟悉地背出任何一本古占经上的任何一条占辞,他可以闭着眼睛进行蓍占和龟占,他可以准确判断出同一种星象里最细微的差别。他从出生时起,就没有算错过一次。
……真的是如此吗?
内心底里,有一个极轻微的声音在发问。
你明明错了一次。
那一次,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这样的月光……
脑中轰然一响,好像有什么裂开了,痛得令他不能忍受,他不得不掏出一只青蓝的小瓷瓶,倒出一粒浑圆丸药,仰头吃下。当那丸药被咬碎,在他口腔中缓缓浸出清凉,他的心神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安定下来,他便想起昨日与今日见了两次的那个奇怪的小女孩。
她明明就是个渎神的江湖骗子。可是她的眼睛很亮,有太阳的光在她眼中不安分地跳跃,宫里头美丽的女子他见得不少,却都不如她那样顾盼生辉。那样瘦瘦小小的个头,力气却大得惊人,一下子撞出了他许久未发的痼疾。今日真是把无妄都吓坏了呢……
想到自己白日咳嗽时无妄忙前忙后赌咒发誓的烦躁样,他的嘴角竟尔微微向上一弯。
翌日,未殊醒来之时,无妄已经打好了水,在阁外等他。
他走出去,看见无妄的脸色有些诡异。
“公子……”无妄顿了顿,道,“那丫头又来了。”
他的手在水盆中停滞了一下,而后,有条不紊地洗净了手脸,在无妄递来的毛巾上擦了擦,才慢慢地道:“她怎么进来的?”
“她……”无妄觉得很难堪,“她是翻墙进来的。”
他皱了皱眉。
无妄连忙道:“——我知道!我知道圣上早就下令把司天台的墙都加高垒厚了——可是她真的是翻墙进来的!然后她就说赵主簿前些日子去了扶香阁不给钱,她说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见到赵主簿的顶头上司,让给评评理……”
“赵主簿五十岁了。”他的话音无波无澜,无妄却突地打了个寒战。
抬起眼,他家公子的脸半边都隐在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另一边的轮廓愈加突出,俊逸得几近空明,却也冷漠得令人不敢靠近。
“是,是,”无妄道,“我们谁不知道赵主簿是个老实人?定是那丫头冤枉人。公子您也记得,她前天还讹你来着……公子?”
无妄愣愣地看着他家公子径自往前堂走去了。
奇怪,公子平素不是最讨厌管这些俗事的吗?
☆、第6章 离火
司天台的正堂宽阔敞亮,各项布置都副于天数。八方八扇大窗,象征北斗七星的七椽梁柱上各各垂落下来五帝五色幡,上连藻顶上的二十八宿,天顶正中开有天井,日光正正投射下来,那是日月之所从出。
赵主簿一脸老实相,这会子都快哭出来了:“我的姑奶奶啊,你就放过我吧,我好歹正七品了,哪有那个胆子赴乐留娼?”他指着自己的老脸道,“你看看,你看看我都多老的人了,我去你们扶香阁,难道谁还会招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