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之后,长天空旷,层层叠叠的殿宇上积雪未消,黑白铺陈,显露出旧朝未及修缮的荒凉破败的意味。长安城横横竖竖的街道间都响起了兵戈之声,混乱的巷战中,手无寸铁的百姓们四散奔逃,全在宫墙之外拧作一团模糊的吵嚷。
顾拾听了一会儿,高处的风灌入他玄黑的衣袖,极冷,仿佛还含着雪片。他没有料到站在这样的地方,会是这样的冷。
从宫中情形来看,顾真的军队未能反攻回来,大约是全被困在宫外的巷战里了。他想他应是要成功了。
可是他的心中却还没能感觉到喜悦,反而沉甸甸的,像用细线拴了一块铅坠子。
有人走到了他的身边来。他没有转头去看,而她却握住了他的手,又紧了紧。
他低下头,足履轻轻地踢着地上的砖纹,脸上是淡淡的笑:“委屈你了,诗礼传家的出身,却不能同我成一场好好的礼。”
阿寄摇了摇头,他没有看见。
她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跟自己往里走。顾拾心中一动,却见她走在前面,步履端庄平和,高挽的发髻上垂落下来彩凤衔珠的金步摇,那珍珠坠子便在他眼前轻悠悠地晃荡。
从长案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她揭下了那块长长的红绸,轻敛长袖执起了酒壶——
她低垂眼帘,纤纤的指尖压着壶盖稍稍倾斜,清亮的酒液便汩汩而出,斟满了两只青铜卺。而后她放下酒壶,又摘下发上银簪,往卺中探了探。
无毒。
她回头看着他。
她没有笑,他却觉得她分明是在笑,那么温柔,那么安静。
他便好像中了魔一般走上前。方才在生死拼杀中犹面不改色的,却在这无人能见的空荡荡殿宇里感到喉头发苦。他吞咽了一下,眸中含着怜惜和愧疚,“阿寄……”
她却只递给他一只卺,自己手中也捧着一只。
两只酒卺以彩色丝线相连,象征着夫妇二人从此再也不能剪断的羁绊。
没有傧相,没有司礼,没有热闹的朋友,没有快乐的亲人。
他们的结合,是在文初二年正月廿六,一个极冷、极暗淡的黄昏。这一日没有太阳,入夜之后亦不见星月,铁幕一般的黑暗苍穹之下厮杀不绝,羽林卫与旧北军在长安城中陷入了长久的巷战。
卺中酒喝干,青铜的卺落在地上,旋了两旋才停住。顾拾对她微微地笑,眸中含着柔软的醉意:“阿寄。”
阿寄默默地凝望着他。
顾拾的笑容眩目,底下却似泛着酒的涩味:“阿寄,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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