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是一轮光辉盈满的圆月,地上是团圆的笑着的人。那也许还是他很小的时候,还不懂得王族的勾心斗角或列国的尔虞我诈,他很小的时候,原是个很愚蠢地快乐着的孩子。
孩子们在花丛间打闹,大人们端着酒杯在笑。暖风从海上来,席卷着柔软而芳香的尘,小树轻轻地点着头,像是要酣睡过去了。柳斜桥自己忍不住也笑了起来,父亲就在他面前同叔父低声交谈着,柳斜桥走过去,拍拍父亲的肩。
——父亲却突然幻成了无数尖锐的碎片,晶莹地散碎掉了。那碎片的冷光扎痛了他的眼。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尚来不及收回,一如他面容上那个纯稚的孩童般的笑。
他再也不敢去碰梦境中的任何人了。他只能仓促地在这个本该属于他自己的梦里潜行,像一个偷入了关的外客。他走过他的大哥,和大哥身边那个娇羞依人的燕侣。他走过他儿时的玩伴,走过了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厮。他走过了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也在笑,看着不相干的人和事,只是没有看着他。
他们都已不需要他了。
“先生。”一只手轻轻地碰了过来,却是冰凉的,让他呆了一下。“先生。先生……”
他耐心地等待着,这个呼唤他的人却没有了下文。他的心隐约被牵动着,他想抓住那只手,因为那是在这个地方他唯一能触碰到而不会立刻粉碎掉的东西——
他睁开了眼。
一只小铜盆搁在床头的架子上,盆里的水还冒着热气,轻飘飘地鼓动着低垂的床帘。他就怔怔地看着那床帘,很久,很久,痛苦的痕迹好像还存留在四肢百骸的缝隙中,让他不愿动弹。
一片温热的毛巾贴在了他的脸上。他吃了一惊,而后便看见徐敛眉动作笨拙地给他擦脸,“是你说要分房睡,却不好好睡。”
他不言语。
她道:“你憔悴了许多,若在六年前,这样的刺客,不会让你昏迷这样久的。”顿了顿,她的声音低了几分:“我……我很担心你,你知不知道?”
柳斜桥笑了,“只是这些日子劳累了些而已。”
徐敛眉专注地看着他,却看不出他脸上有分毫破绽。于是她相信了,想了想又道:“那刺客是冯洸麾下的逃兵,往常在乡里作威作福惯了的,此间店小二的哥哥被他抓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是个可怜人。”柳斜桥说,也不知是在说店小二、说小二的哥哥,还是在说那个逃兵。
徐敛眉点点头。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些。也许在此时,谈一谈旁人的事会比较轻松。她知道他会体谅她的,不论她做什么,他都会体谅她的。
她将毛巾在盆里拧干,不看他,“我们去南海吧,先生。”
柳斜桥静了很久。
没有疑问,没有埋怨,他温和地答了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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