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肇没想到刚才看起来还颇为可亲的娘亲为何一下子又变得这么难以捉摸,眼睛红红地盯着地面,小嘴一扁就要哭出来。柳斜桥叹口气走上前,拉着他的手道:“爹爹带你去沐浴好不好?”
徐肇却来了脾气似的,猛地将他父亲的手甩脱了,仍是低着头死盯着地面。
“你就不该这样惯着他。”徐敛眉抱怨,“什么都由着他,等他长大了可如何得了?”
柳斜桥抬眼道:“他从三岁以后便是自己沐浴了。”
徐敛眉被梗住,半晌强道:“他爱洗不洗,我不管他。”
说完她走去那张床上。这房间太小了,一家三口挤在里面,谁也避不开谁。她看见那件嫁衣被丢在床头,想起这到底是杨家出了钱的,将它铺过来叠起,又打开,再叠起……双眸便盯着那大红的鸳鸯纹样,不说话,只嘴唇在颤抖。
徐肇发了这个脾气之后,渐渐地觉得害怕了。
他从来都是个很懂事的乖孩子,他从来没有这样任性过。现在他尝试了,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爹爹和娘亲,却都不说话了。
他们谁也没有来哄他,便连最宠他的爹爹也在沉默。爹爹没有笑。爹爹不笑的话,徐肇便没有办法知道他在想什么,更何况徐肇现在还低着头,他必须低着头,他不愿意给大人瞧见了他的泪水。
过了不知多久,徐肇听见门开了,爹爹走了出去。然后鸿姨进来,将他拉走了。这一回徐肇没敢再甩开大人的手。他乖乖地跟着鸿姨去了隔壁,洗了个澡,洗的时候他差点从浴桶里的小凳子上滑下去,鸿姨就在帘子外面,可他不想像个胆小鬼一样叫喊,好在他的小手扒紧了浴桶边缘险险站稳了,然后豆大的泪珠便接二连三地往下掉。掉进涟漪微绽的清澈的水里。
“您对我有怨,不必对孩子发火。”柳斜桥站在床前,看着徐敛眉将那件嫁衣叠起来又打开,很平静地道,“那是您的孩子,我以为您想见他才将他带来。若是您同恨我一样地恨他,我会让他回去。”
“原来你还记得那是我的孩子。”徐敛眉忽然惨笑一声,“你把我的一切都偷走了,包括我的孩子。”
他深呼吸一口气。“可我是您的。”
徐敛眉抬起头来。
柳斜桥慢慢道:“您不相信我。十多年了,您仍然不相信我。”
“难道你便相信我了?”徐敛眉喃喃,“柳先生,虽然如今已真相大白,可我六年前的绝望,却不曾减轻一点半点。”
柳斜桥静静地看着她,“我明白。”
“你不明白。”她摇头,“我跌下了马,脊背几乎被马蹄踩裂,我一点一点往外爬,一直到我再也没有力气,只能和死人一起溃烂在山林里……那时候我闭着眼,我就想,这样子的我,和死了又有什么差别?”
感觉着斗室中的沉默,她轻轻笑了一下,“而后杨大郎救了我,采药求医为我治伤,我原以为不过是像从前在申国、在楚国一样,只要逃回家去就可以了,可随即我又听闻,你已在摄政了。那时候伤口又在溃烂,我走不回来,也不想走回来,就在齐国边境上落了脚了。”
柳斜桥只道:“你为何不回来?”
“我本已想好把这天下都给你的。你却要来抢。”她笑了一下,“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曾想过,如果你肯出现,你肯来救我,我便原谅你,一切都原谅你。可是……可是你没有出现。
“柳先生,你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可在我们中间,我永远是爱得更下贱的那一个。”
他沉默很久,然后在她身前半蹲下身,轻轻朝她张开了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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