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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十六宅的路上,刘垂文将昨夜大宴上的始末向殷染详细叙述了一遍。
邓质原本确是太上皇的人,只是下放到潼关日久,自己难免有了些别的心思;陈留王去了,两人一拍即合,便定下如是的离间计来。奏报请功,都不署陈留王的名字,显得只有邓质占了全功,而后方指挥的又是淮阳王——这副情景落在如高仲甫那样的有心人眼里,只会认为是淮阳王和太上皇串通一气做的好事。
“说来,这一步棋,还是娘子您给帮着埋下的。”隔着车顶,风雨吹打的声音伴着摇晃不已的小灯,刘垂文抿了抿唇,道,“小皇帝驾崩那一晚,若不是您当机立断,让太上皇连下数道诏书稳定局面,后事还不知如何呢。”
两人对视了一眼,仓促间,刘垂文想到了那一晚上……他在御花园附近发现她时,她整个人仿佛已受到了灭顶的重压,再也不能恢复过来的样子。他低下了头,轻声道:“我那会子没在承香殿里,后来殿下同我说,是您让太上皇在小皇帝驾崩的时候,同时下了两道诏书,是不是?”
“两道诏书?”殷染微微皱眉。
“其一,是裁夺高仲甫麾下龙武三军的副使。其二,是命淮阳王监国。”刘垂文道,语气里有些执拗似的,“殿下说这一定是您的主意。”
殷染微微一笑,“我只说立刻安葬七殿下,让淮阳王监国,再发兵驰援五殿下。”顿了顿,又道,“我那时神魂俱失,哪里能有那么深的心计,还管到禁军去。”
这两道诏书中的心计,或许只有那下诏的人才能解释——想到此,殷染的眼神一时深了。
她提起那一晚的落魄时神色如此坦白,倒叫刘垂文有些赧然了:“那总之也是您的功劳了。高仲甫那样的人精,一看这两道诏书,便自然以为太上皇和淮阳王要联合起来对付他了;而今日殿下又让邓将军在宴会上故布疑阵,惹得淮阳王和高仲甫两相残杀——唉,只是没有想到,淮阳王竟会就这样没了……”
殷染笑笑,觉得刘垂文这话太过天真。你家殿下既然都下了这样大的决心,怎可能还会顾及自家兄弟的性命?何况还能以此再拖倒殷画、连及许家,那就更是一举数得了。
风雨声中,她这笑容难免有些隔夜的憔悴。刘垂文默了片刻,才又道:“您不要当殿下是个心狠的人……他若当真心狠,就不该回城来。他原可以屯兵京郊,等着城内一切尘埃落定,自己就奉诏进城——登大位了。可他为了放心不下娘子您,还是抢着进了城——您想想,长安城内有多少人恨透了他,眼下他自己才真是危险得很……”
马车忽而一个颠簸,一阵狂风夹带着雨点扫入车帘,哗啦吹熄了烛火。黑暗刹那如潮水般涌来,殷染只听见刘垂文还在不停地絮叨:“我阿耶说,殿下看着是长大了,可有时候,脑子还是一根筋的。他要来找您,谁也拦不住——您也瞧见他那腿了,是在陕州昏迷了太久,腿便不听使唤;太医都说多歇歇或许能好,可他哪里肯歇啊?其实他不爱拄木杖,他不愿给人看出来他有毛病……”
殷染抬手拉住了车帘挡着雨水,黑暗中刘垂文的声音显得亲切而和气,像是一个久违的家人——她从未想过她还能有家人。刘垂文说了半天,话锋一转,“您且等着,殿下会办好的,这世上,奴婢还未见过有他拿不下的事情……”他挠了挠头,“也许只有您,让他花了最多的心思吧。”
殷染莞尔一笑,也不答话。
他要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