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染也就问了这么一句,见段云琅始终不予回答,也就不再问了。
分明都未到晌午,长安的街道上已是融融泄泄,热闹非凡。虽是天寒地冻,也抵不住贪图热闹的人们出来踩雪欢游。殷染原还害怕自己遇上什么熟人,尔后才发现城东北的官宦人家都去宫里祝寿了,这一路上人虽多,可她认识的,就只有前头这个人罢了。
他的衣衫那么单薄,他的脚步那么虚浮。可他一直在往前走,脸上没有分毫匆忙之色。
她有些跟不上,又要逼自己跟上,一时有些急乱。忽而有人撞了一下她的肩,她一晃神,段云琅已又走到前头去了。
“这妇人,走路不长眼睛的么!”那人却不依不饶地骂了起来,“大雪天的,赶投胎呢?险些把你小爷撞着了!”
殷染根本不想搭理,抬脚便走。那人反而更加得劲,抬高了声音:“你还想走?撞了人你还有理了是不是横鼻子竖眼的?”说着便来拉她的衣袖,“你别走,你让大伙儿都来评评理!”
一只手臂突然搂住了她的肩,极狎昵的姿势,将她整个人带进了温热的怀抱里又往身后一拉;段云琅微微抬了下巴,声音冷得没有温度:“你是何人?”
那人看段云琅这副气势,先且颓了三分;可仍梗着脖子道:“光天化日,你们俩个男女,如此不知廉耻!”
段云琅反而笑了起来:“今日圣人千秋万岁,士女同游都可不禁,我带我妻子上街,还要你来置喙?”
他这话说得文绉绉的,倒把这市井粗人给唬住了:寻常人是不会这样说话的。有人偷偷肘了这人一下,提醒他去看那少年的衣带。
好家伙,那可是金銙玉带,九环紫底……
那人自顾瞠目结舌,段云琅颇感无聊地撇了撇嘴,搂着殷染离开了。
此后一路,一直徒步走到升道坊,他没有再放开手。
***
殷染是第一次来升道坊。
里坊那横横竖竖的巷道围墙都还错落保留,房屋却稀少无人。地势不太平整,再如何留神,也常要踏进三四尺深的积雪堆里。段云琅放开了她,再度走到了前头去,每一步他自己踩实了,才示意她跟上来。
升道坊住的都是长安城里最底层的贫民,有的连房子也不起,就搭几座布帐,此刻都从帐子底下出来了,一双双眼睛盯着这两个衣衫整洁的天外之人,目光亮得可怕。
这种目光,殷染却是熟悉的。
当一个人饿到了极限,肚腹搅在一处,胃肠翻滚撕扯,挣扎的亮光从眼睛里透出来,就像一头狼——
她也曾经如此饿过的。
风刮过,有纸屑在空中飞舞,不仔细看,还以为仍是雪花。那是烧残的冥钱。殷染脚下偶尔踩到某些硬物,低头一看才发觉是地里歪倒的木头牌位。殷染移开脚,便瞧见一个被黄土掩埋大半的“绿”字。
在升道坊与人同居的,还有鬼。
段云琅终于停下了。
他的肩上,已砌了厚厚一层雪。殷染走过来,伸手给他拍了拍,他的身子缩了一下,终究也没有躲开。他只拿下巴指了指不远处,殷染望去,一片荒郊坟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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