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因了大明宫那边忙乱,掖庭宫的人手抽调了一些过去,这边禁防也就略为松了些。段云琅终于如约而来,已是在七月末了。
其实还是同往常一样的,趁着暗月昏昏,从西掖门偷进来。这样的事情,这些年他不知做了多少回,这黑暗而无人相伴的道路他闭着眼睛都能走。但是他已对自己发过誓,他不会这样走一辈子。
轻手轻脚地迈入内室,而那个女人还没有睡,正挑灯桌前,不知在做些什么。
听见他来,她也不抬头,只是随意道:“你先坐坐。”
熟稔的语气,仿佛他们已是老夫老妻了一般。这样的联想让段云琅有些羞赧,便靠着她坐下,看见她对着灯火在缝补一只软红锦履。
他好奇道:“这鞋子未见你穿过。”
“是么?”她漫不经心地道,“我在宫里头一回见你,穿的便是这一双。”
他怔了一怔,慢慢才想起所谓“在宫里头一回见你”,那……那可是整整四年前了。
四年前的中秋夜,她猝不及防来到他的窗外,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可那时候的他,却已经与她暌违四年。
四年又四年,时间像一圈圈细密缠绕的丝线,将他与她都裹成了茧,在这巨大的、坟墓一样的宫阙里。
他低下头,看着她手腕灵活地穿针走线,不多时便将那锦履破损之处补好,两只一双规整摆齐,起身打了个哈欠,声音慵懒:“事情都处理完了?”
“嗯。”段云琅道,“那乐工死了,戚才人小产,叶才人进了冷宫……我猜你都晓得了。”
殷染道:“你累不累?”
段云琅微微一怔,旋而感到欢喜,轻声道:“瞧见你便不累了。”
殷染拉着他坐在床边,自己去擎了烛台搁在床头,一时间光影错纵移动,和外间的风云变灭相比,这一间小屋里的灯火看起来是那么温暖柔媚,好像永远都不会熄灭一般,令人感到踏实可靠的同时,也令人危险地沉醉。
殷染也坐上床来,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一管白玉笛,对他莞尔一笑道:“我吹曲子给你听,好不好?八年前就答允了你的。”
他心神一震,抬起眼,喃喃:“我还道你都忘记了。”
她笑着,眼神里波光粼粼,“说得轻巧,忘记?哪有那么容易?”
***
忘记一个人,大约的确是很难的。
但要忘记与这人有关的事,却不难。
不论痛苦的还是欢喜的,时光终究会让尖锐变粗糙,让皱褶被抚平,让棱角都磨灭,最后,只能凭着一个模糊的影子,去凭吊一些自己已说不清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