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婕妤想着,宫里的女人还有什么可求?无非是圣宠罢了。殷染如今在掖庭里做着下等人,她只要向自己提了,自己一定想法子让她回到大明宫去,说不定还能伺候着圣人。可殷染盈盈笑着,话是都应下了,却也不说有什么要求,叫吴婕妤心里没底。
她却从没见过这种一无所求的女人。
在这阴暗的宫闱里,这样的女人,惫懒,清淡,漫不经心,竟有几分出淤泥而不染的况味。偏偏,名字又嵌着一个“染”字。
待吴婕妤终于要走了,段云环却还在堂上同那鹦鹉玩耍,一个说:“叫我!”一个喊:“美人!”段云环便开心极了,回头道:“阿家,它唤我美人哩!”
小女孩奔过去拉住母亲的手,天真烂漫的笑容撞进殷染心里,竟撞得她恍惚了一下。吴婕妤笑道:“环儿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
几番攀谈下来,殷染已见出这吴婕妤温厚可亲,但心思却是不蠢。吴婕妤年已不小,膝下一女,地位不尴不尬,圣人百年之后,她最多得个太妃,若不好了,被撵去守陵也未可知。然而殷染屡次逾矩犯错,不信吴婕妤不曾知闻,自己背后的许贤妃早对自己避之不及,吴婕妤又何苦来讨好自己?
难不成这世上还真的有知恩图报的人?
不论真假虚实,殷染心里,总是有几分感激。只是夜路走得太多,纵不怕鬼,也会信了这世上有鬼,对着任何人的温柔示好,她都会先在心底掂量好几番,加之她生性淡漠,对着素昧平生的吴婕妤也实在摆不出更亲切的姿态了。
送走这母女二人,殷染回到内室,便见着段云琅顶着一头蓬乱长发,一副刚从床底下翻出来的样子,歪着身子倚着床,朝她一笑:“可憋坏小王了。”
殷染脸上臊红,拿起笤帚就去打他:“下来!一身脏兮兮的,怎么就往床上爬?”
段云琅从床上跳下来,被她打得满屋子绕着圈跑:“哎呀哎呀,小王自落地时起,何尝被人这样追着打过!”
可不就是欠打。殷染腹诽,没说出来,将笤帚扔开了。段云琅终于站定,将衣袍抖了抖,头发捋了捋,回身便对她笑。
她想用手遮住眼,她怕看见他的笑容自己就会没出息。
“咳咳……”刘垂文忽然出现在了垂帘外,“吴娘子走了?”
“走了。”殷染道,“方才未见着你?”
“自然得躲起来。”刘垂文狐疑地打量一番段云琅,“殿下方才躲哪儿去了?”
段云琅猛地咳嗽起来。
殷染满意地笑了:“天不早了,你们回去吧。”
段云琅自捂着咳嗽的手指缝间透出一双亮晶晶的眼来,像是埋怨地看着她。
——今日他好不容易做了一顿饭,啊不,一张胡饼!结果被各路人马胡搅蛮缠一番,到现在也只得了两个吻!两个贴着脸的吻啊!
殷染视若不见,将他往外推去。
***
段云琅在掖庭宫西掖门外偷偷摸摸上了车,刘垂文压低了笠帽赶车回宅。待转过了几条街,段云琅忽然自车帘里探出头来:“你方才究竟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