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是有意要刺激他的。
他与父亲在长安西街,锦衣玉食,高官厚禄;她与母亲在睢阳北城,仰人鼻息,衣食不给。她真想狠狠地讽刺一下面前这个长袍缓带的贵公子啊!可是直到这时候她才发现,她说的那些刀子一样的话,全都刀子一样飞了回来,戳的是她自己的心窝。
她眨了眨眼,一行清亮的泪水如滚珠般滑落下来。
他慌了,“阿暖?”抬手想给她擦泪,又觉失礼不妥,兄妹俩当街僵立,这当真相认的一刻,竟都是手足无措。
薄暖抿了抿唇,错行的泪水渗了进来,咸而苦涩。她张口,声音是意外的沙哑。
“阿兄……”
广元侯薄安已在正堂中相候了。
他焚香沐浴,正冠束发,特在薄暮时分迎接自宫中归来的嫡亲女儿薄暖。当那娇弱的身躯跨过门槛时,他的眼前没来由恍惚了一下。
薄昳将薄暖拉至父亲面前,“父亲,孩儿将妹妹带回来了,太后没有为难。”
薄安点了点头,看向薄暖,彼刚落了泪,容色楚楚,风致依人,他心中为人父的怜爱之情油然而生,好像眼前这女孩与自己有天然的联系一般,自然而然就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肩膀:“阿暖,为父过去有对不住你和你母亲的地方,往后再不会让你受委屈了!”顿了顿又道,“从此以后,这侯府便是你的家了!”
她上前一步,又站住,目中流露出无措的酸楚。薄安在之前原本已想好有无数的话要对这个女儿说,要向她解释、要向她表达,可是此时此刻却一句都说不出口。父女两个面面相觑许久,他终于疲倦地挥了挥手,“昳儿,带你妹妹走走吧。”
薄昳领了父命,引薄暖往内院步去。亭台楼阁,池苑水榭,清灵而高贵,并不是她想象中那种粗鄙豪家的气势。穿过夹道上枯枝横斜的桃林时,薄昳忽然侧首,对她微微一笑:“去我那里,我有礼物拿给你。”
薄暖低头道:“阿兄怎地如此客气……”如此说着,仍是随着他走去。
薄昳的房间是一间极其敞阔的书房,简册堆叠如山,薄昳低身在其中翻找,册端系的方便查找的红流苏都垂落下来,风一吹便簌簌舞动。薄暖置身其间,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薄昳笑道:“这都是我在太学里读的书。”
薄暖道:“阿兄很厉害了,年十五便出学补吏,年十六便考成返京,我朝怕还没有这个先例吧?”
她知道的倒多。薄昳温和一笑,神色是谦虚的,“原本我出了太学,当是考甲科,入宫为郎的;是父亲做主让我考了乙科,说男子当出京历练历练,然则我历练不久,终是要回来补郎的。 ——啊,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