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修篁半阖着的眼帘终于抬起,正视起了封琰,道:“陛下今日谈吐很是犀利。”
“有时候对一个人好、为一个人考虑,不一定是出于爱护,也有可能是知道一旦逼急了,就难以留下对方。便索性麻痹自己,提出种种设身处地的建议稳住她……然后一步一步诱而杀之。”封琰迎着光,看着站在阴影里的乐修篁,道,“秦不语之于乐相,就是那头虎。”
“何以见得?”
“打猎是要下陷阱的,抓不到猎人,但只要找到猎人布下的天罗地网,那这个人是否对虎起了杀心也就不必再验证了。”封琰瞥了一眼墙角上了年份的水钟,道,“若我所料不差,今日公审结果一出,只要秦不语不是当堂就死,便会有后手等着她。”
话说到这份上,面孔全然消融在落日阴影里的乐修篁缓缓叹了一口气。
当年秦公的叛国案的确已经盖死了,所有的线索、证据都残破不堪,连夏洛荻坐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这么多年,都未能将此案查个明白。
但封琰可以,他无需搜罗证据,他只需把一块烧红的烙铁丢进平静的水里,那些坐不住的人自然而然就会浮现出来。
打草惊蛇?不,他是直接烧山行猎,让人躲无可躲。
乐修篁到底是维持了大儒应有的淡然,道:“近日有上万外地百姓进京,为的就是观刑。他们看不到自己想看的,不会善罢甘休。”
封琰却笑了:“乐相是读书人,总觉得只要挟持了民意,朝廷必会屈就……可百姓也有怕的东西,比如,穷凶极恶的匪徒。”
乐修篁深深地皱起眉来,似乎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年轻的皇帝一般。
“这不合体统。”
结合起先前刑部天牢莫名走脱了几个绿林强人的消息,不难想到,一向守备森严的天牢莫名其妙被人越狱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有人安排。
什么送秦不语去北燕,什么乱七八糟的招亲,封琰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要答应下来,就冷眼看着那些人勾心斗角地筹划怎么分割秦不语才能将利益最大化……然后叫他们扑了个空。
人被绿林劫走了,能怎么办?只能作罢。
最多朝廷失了面子,反正秦不语人也现世了,证据都提交了,大理寺可以慢慢查,无所顾忌地查。
乐修篁固然是下棋的高手,但为官半生,到底是第一次见到皇帝亲自动手把棋盘掀了的局面,一时愕然。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视秦不语为白虎,处心积虑地设下陷阱,却不知背后也有一双眼睛正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