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莱特在半路上就感觉到了一阵阵涌上来的困意。
他强撑着眼皮, 直到走到地点。骑士们拉开了一条警戒线,看到他来了,纷纷让开了一条道。
德莱特往前走了几步, 浑身的力气被抽空, 脸色一瞬间惨白, 他“扑通”一声, 跪了下来。
泥水浸湿了他的制服长裤, 副官匆匆上前为他撑伞,伞柄却被他推开。
他感觉视野模糊,面前少女仰躺着, 安静得仿佛只是睡着了,先来一步的骑士为她支开了伞, 她却依旧躺在洪流中,皮肤发青,胸口不再起伏。
德莱特就这样跪着,一步一步挪到她的身边。
他用手指摸着她的眼睛和嘴唇,试图让她的身体升温。
“海洛茵,醒过来。”
德莱特拨开她额头上被雨水濡湿的发丝, 用掌心摩挲她的脸颊, 指腹蹭过她的耳廓:
“海洛茵,别开玩笑了,睁开眼,看看我。”
他说着,低下头,把耳朵贴在她不再起伏的胸口上,梦呓一般:“海洛茵,别害怕, 没有人敢赶你走,没有人会知道今天发生的事……”
“你的心脏还在跳动,我抚摸的时候,你的眼球和嘴唇也有温度,你还活着,不是吗?”
撑伞的副官和骑士们面面相觑。
他们不敢说,那是他们团长自己的心跳,自己的体温。
他抱着自己妹妹的尸体,这样痛苦,这样不甘,露出了他们从未见过——即使是在战场失利时也从未见过的悲苦神情。
黑发被雨水浸湿,一绺一绺,被冷风吹得凌乱不堪,他的眉头痛苦拧起,捧着她的手,把手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海洛茵,我什么都答应你。”
“……”
“只要你能够醒过来。我不会再让你嫁人,你想在公爵府待多久,就可以待多久,想继续学习药剂,想去留学……我都不会阻拦你……”
“……”
不可抵抗的困意骤然席卷了他。他垂在少女的胸前,陷入沉睡。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秒,副官听到他的低语。
“……别把我一个人留在地狱里。”
*
德莱特的童年并不幸福。
幼稚的母亲,漠不关心的父亲,严苛的训练,压抑的欲望,让年幼的他几乎以为,所有的贵族都应如此。
他的情绪并不重要。身为贵族家的独生子,德蒙特爵位的继承人,他肩上的责任让他觉得自己天生融入不进同龄人中。
羡慕吗?不,只会怜悯。
他们愚昧、天真、可笑且无知。
而他三岁就能够读书识字,常常跟公爵去皇宫旁观骑士兵团的训练演习了。
直到那一日。
直到她来的那天。
她为他带走了懦弱自私的母亲,带来了平生从未见过的光亮,以及花团锦簇、交织在一起的情绪。他的五官好像被填满,空落落的心也变得充实和柔软。
只要抱起她,只要被她亲亲脸颊,他就好像从名为“职责”的囚笼里被打捞上来,稍微地、稍微地拥有片刻的和煦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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