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得李贽唇角掀起一丝冷笑,朝阿梨望一眼:“自己的亲儿子舍不得送去吃苦,对侄子侄女倒是心肠冷硬。恩将仇报如你夫妻二人的,世间罕有。”
他说话声音不轻不重,一门之隔,里头听得清清楚楚。朱裕因为喝了点酒,有些上头,眼神也茫茫的,虽然心中清楚事情或许很严重,却提不起劲来思索对策,只仍用筷子艰难地去夹面前的花生米。
朱棠一把打掉他的筷子,压着声儿急道:“吃吃吃!赶明儿去牢里看你还怎么吃!”
韦氏虽待女儿好,但最看重的自然还是朱裕。见她对兄长不客气,剜了她一眼。
但眼下并不是教女的时候,她心中又急又怕又气,但看外头那不讲情面的官爷是认得阿梨的,或许正是为替阿梨出头才寻朱家的晦气。
但这些年她待阿梨强硬惯了,骤然要她拉下脸来对阿梨说软话,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几分。
因而她拿帕子沾着眼角,埋怨地看了韦老太爷二人一眼:“韦兴是您二老的心头肉,裕哥儿比起来就跟路边的草芥一般了。兴哥儿只是伤了腿,您二位就替他忙前忙后,脚不点地。如今裕哥儿眼看要步他舅舅的后尘,阿爹阿娘倒真是稳坐不动如泰山!”
这话就显得杀人诛心。韦老太太抚着心口,眼看又要流下泪来,嗫嚅着嘴角,好歹冲阿梨开了口:“阿梨,你去跟那位大人说说情。你不嫁阿昌就不嫁,你姑母她已晓得错了……”
韦姑母沉着脸,没有吱声。倒是朱棠听不惯这话,一挑眉毛,怒目道:“做什么求她!哥哥与郡守府的公子交情好得很,待我中选郡守府的选拔,怕他一个小小的狗腿子?”
朱棠不知那什么司户参军是怎样的官儿,但府衙里自然是郡守最大。任他是怎样的官儿,见着陆郡守还不是俯首帖耳,叫他往东不敢往西。
韦氏没好气道:“等你中选,水都过了八个丘,黄花菜也凉了。”
朱棠气鼓鼓不说话。远水解不了近渴,要解眼下的局,或许还非得求着阿梨不可。她心中很不服气,一面发狠着将来若自己出人头地,必报今日这仇。先叫这贱蹄子得意两日也无妨。
阿梨站着没有动。她在这个“家”里,每日像最微贱的下仆,做最苦最累的活儿,日子也全然没有盼头。而今头上更多了两重紧箍咒,一个来自她姑父朱茂森,一个来自阿昌。
可她自己若不立起来,仅凭着李贽一时仗义出手敲打她姑母,她能靠李贽一时,能靠他一辈子么?
想起那句“我家四十无子方可纳妾,韦娘子且有得等了”,阿梨心中一黯,深吸一口气,压下泪意,抬眼望着韦氏,学着李贽平静的语调:“一,我不嫁阿昌;二,往后朱棠学琵琶时,宋教谕若许我旁听,你不许赶我。”
韦氏心中齿冷,宋教谕是她花了一两银子一个时辰请来的名师,这贱婢倒是敢想。也不照照镜子,就她那绣花枕头一包糠的德行,哪个正儿八经的好人家瞧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