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朱持晖被雷声惊醒,弹开眼睛时外头还是漆黑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既不见星子也没有月亮,唯余道道闪电如利剑刺破云层,一场泼天大雨即刻就要降下。
“二爷?”马车里地方窄,睡不了几个时辰就腰酸背痛,守在车外的亲兵听见动静,小声凑过来问道:“二爷要什么?”
他揉揉脑袋,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想明白自己在哪儿:“……不必,做了个梦罢了。”
连日奔命,一行二叁十个人吃不饱睡不好,全靠胸中的一股心气支撑着。亲兵也不再劝他,只道:“二爷再忍忍,进了山东就好了。”
他的外家李氏盘踞山东近百年,只消回到那里,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车里的朱持晖没有说话。
算算日子,今日就该举行登基大典了吧?输给一个不足叁岁的小女孩,还被扣上逆贼的罪名仓惶逃出北京,一路上东躲西藏、风餐露宿,若说心里半点不难受必定是在骗人,可更教他难受的是京里至今没有传出朱颜的消息。爹娘都被下狱,表姐生死不知,身边的人却齐齐劝他,说此时万不可沉不住气,那边故意如此为之,就是想要引他现身,好彻底掐灭这最后一点威胁。
李持盈不在,他无人可以倾诉,其实颜姐姐登位对他来说并非不可接受,恰恰相反,内心深处他有种直觉,朱颜比他更适合当皇帝。她的温润藏锋、恩威并重更适合杀人不见血的庙堂与宫廷。
“派去青云寺的人回来了吗?”
大雨在鸡鸣前哗啦啦落下,两名甲士一路策马狂奔而来,也不管满腿的泥点子、满面的水渍尘土,喘了口气便急急复命说:“回二爷的话,这几日盗贼横行,青云寺上下早已遭了附近的强盗洗劫,和尚们被杀了个七七八八,寺中女眷也——”
粗使丫鬟和婆子们有的是直接捅死,有的被先奸后杀,几处厢房院落一片狼藉,细软金银等物被搜刮得干干净净,连妆奁、镜匣都不剩,至于在那儿小住的太太小姐们,据寺里幸存的小沙弥说要么给掳回土匪寨子里去了,要么用完丢弃在半道上,世道不太平,就算还剩口气也基本是死路一条。
说着其中一名亲卫拿出半截摔断的玛瑙镯子,朱持晖的瞳孔一缩。
“二爷,”护卫中的领头者名唤孙钊,二十五六就被调到华仙公主府上,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乡君和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就算有什么不测,将来咱们也还可以替他们报仇雪恨。眼下京郊处处是埋伏,再怎么样不能坏了二爷的大事。”
他不可能一辈子顶着弑君叛国的罪名躲在乡间,就算他本人愿意,公主和李家也不会答应,被流放斩首、沦为阶下囚的那些臣下也不会答应,而如果要起事,一个惨遭贼匪凌辱的姐姐决不可能为他增添光彩,连联姻都做不到,现在的李持盈就是个污点。
“报仇雪恨?”晖哥儿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张口欲驳,你们凭什么认定她已经死了?也许她此刻正等着他来救她!!也许她正想尽办法与贼人周旋,努力拖延到他救她出虎口的那一日!!失了清白又怎么样??难道是她主动委身于贼?分明是她受了欺负,为什么个个都是一副盼她去死的声气?!
更不必说她身边还带着朱颜的儿子,舅舅、颜姐姐一脉唯一的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