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套上吴氏寻来的干净衣裳,再把那乱蓬蓬的头发重新束好,倒也不难发现,这人生得倒是白净斯文,颇有些单薄清隽的意味。
可惜这穷乡僻壤之间,人人都为生计奔波,个个都被晒得黑瘦,一双手糙得紧,平日里哪有功夫去在意这些。
常瑛自然也不能免俗。常家如今穷得连下蛋的母鸡都没有一只,一日三餐都是梆梆硬的黑面窝头,配上泛着苦腥气的野葵汤。一连吃了三四日,她这个风餐露宿惯了的人也快咽不下。
再不想个法子挣上几个铜板,秋天来了可真是连树皮都没得啃。
她脑子赚得飞快,殷勤地围着赵恪这个读书人家的幼苗苗,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一举一动。
赵恪被她这直勾勾地眼神盯得发毛,步子都差点同手同脚起来。他一忍再忍之后,终究是受不了这姑娘,远远地待在一个离常瑛最远的角落还不放心,又把自己的身子别开,只拿后脑勺对着她。
在常家养了三日的伤之后,即使常父常母一再挽留,赵恪还是坚辞不受。
这几日他呆在常家,自然看得出来常家日子艰难,存粮是一日少过一日。再在这里呆下去,多少会加重人家的负担。
听说他要走,吴氏极为不舍。这几日住的虽不长,她私底下却是极喜爱这个后生。往远里想,阿瑛也渐渐大了,若是能留下阿恪在家,哪里还会发生上次郑地主那般的糟心事呢?
不过想归想,她到底也不好说出口,便给赵恪强塞了一包窝头,依依不舍地送了他出村回家。
眼看着吴氏挥手送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赵恪捏了捏怀里那尚且温热的黑面窝头,心下一时难掩起伏,复而回身,规规矩矩地朝吴氏弯腰行了个揖礼,带着一身的感动转身欲走。
啪——
他还没走上两步,忽然被跳出来的常瑛拦住了去路。
小姑娘背着箩筐包着头巾,显然是早有准备,跟了他一路。
看着眼前这姑娘笑嘻嘻的脸,赵恪方才云雨初霁的脸色再次黑下来,彷佛山雨欲来。
一语不发的,他转身就走。
可惜常瑛大病之后,这体力好似怪胎一般。一路上无论赵恪是快是慢,她都不近不远地缀在人家身后,像是一个牛皮糖一般甩也甩不掉。
眼看再走几步自家的茅屋便要到了,赵恪气结,陡然止住脚步,回身拦住那姑娘,语气颇有些不客气:“常姑娘,在下那日虽没帮上你什么大忙,可也并无恶意。这三日你不歇气地盯着我跟着我,到底是何意?”
阿瑛年岁不大,人也干瘦。这些日子虽扰得赵恪有些不快,可他不是一个狭隘的性子,便也没计较。
然而眼下他即将归家,若是再不好生制止他,自己今后岂不是也没个安宁日子?
常瑛晃了晃自己身上的大背篓,里头那把柴刀适时地发出一阵晃荡:“郑老爷碍于面子不会轻易报复我,可你一人住在这山林之间,我担心你进进出出遭遇不测。”
她一双眼睛亮晶晶,好似黎明前的星子不慎坠落了几颗,恰恰含在了她的眼里,继续着昨日未尽的璀璨。
瞧见那熟悉的一抹寒光,似乎又有些记忆被再次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