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栖道:“阿爹你知道我,见不得脏乱,也没什么要归置整理的,片刻的功夫便好。”拉了旁边的竹椅,“阿爹吃多酒,不要站着,仔细头晕。”
何老秀才心中不知怎么,只觉难受。
十多年了,当年那个懵懂的小丫头学着旁人卖身葬父,也不管己身将落何处,现下又为他这个养父耽误了终身大事,来此人世一遭,尽受苦楚。
他为她取名阿圆,却是人不得团圆,事不得圆满。
何栖何栖,何枝可栖?是他误了她啊。
“阿爹?”何栖轻唤一声。
何秀才握住她的手,伤怀道:“阿圆,是阿爹误了你啊。如今你的亲事,不上不下,哪个女儿家带父出嫁的?这些说亲的,只这沈大郎最为靠谱,也只是粗汉莽夫,行的差役之事,名声不佳。你本可配个清贵的读书人,哪怕做不得官,或应募或举荐在府衙中做个押司笔吏,到底是正经的差使。”
“阿爹好好的怎么又伤感起来?”何栖歪了歪头,一副小女儿的情态,“若不是阿爹,阿圆怕是死生不知,鸦反哺,羊跪乳,我若是置阿爹不理,岂不是禽兽不如?”
“胡说。”何老秀斥责,“阿爹这一生,一事无成,一无所得。寒窗几十载,于功名无望;结缡十多载,子女无服而殇,妻兰摧玉折;为人之子,不曾显亲扬名,聊报寸晖。惟在不惑之年一时意气收你为女,敏慧秀美,纯孝体贴。倘你阿娘在世,必爱你入骨,她是讲究之人,懂得香事茶事之雅,也通内宅后院俗事。偏偏你只有我这么一个不通庶务的老父,也没个长辈教导指点这些女子安身立命的琐事。”
“阿爹说的什么话,阿爹抚养我成人,其间不知多少艰辛,所费心思不知凡几。”何栖声气微哽。
一场车祸到了这个年代不明真实待考的古时,成了一个三四岁的逃荒女童。大灾之年,人心惶惶,不过几日,这具身体的生身父亲一命呜呼。她守着生父瘦骨嶙峋的尸身,毫不怀疑自己同样会活不下去。
是真的无路可走,人生地不熟,又无亲戚投奔。虽说遭灾的是邻州,但源源不断衣衫褴褛的灾民刺激着桃溪民众的神经,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谁知本地会不会也有灾祸临头?人人缩紧衣食银钱以备不时之需,即便官府压制,城中米价急升,街上行人来去匆匆,早早闭门谢户,生怕流民闹事。
她一个女童,也只有卖身一法。为奴为仆还是好的,就怕落入不堪之处。
可她不想死,她刚经历过了一场死亡,不想再死一次。
她想活,再难也想活下去。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日她茫然地跪在街头,呐呐地喊着卖身葬父,一领破席盖着她生父已经发青僵硬的尸体。有人冲着她指指点点,留下一声叹息,好心人将一个热腾腾的炊饼塞进她手里,还没等咬上一口,便让一边饿狼似的乞儿强抢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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