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都是人精,在短暂的混乱议论之中,很快有人理顺了穆明珠暗指的逻辑。
站在前排的大鸿胪郝礼第一个跳了出来,他也是须发俱白,年过花甲,掌管四方小国、乃至于各地藩王之事,此时怒气冲冲站出来,对穆明珠道:“公主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老臣也是当年老谢太傅举荐出仕的,那又如何?公主殿下难以自辩,便要把这脏水往谢氏身上泼吗?当初受谢氏恩惠的人,还未死绝,却不能看公主殿下如此行事!”
穆明珠垂眸一哂,谢钧一方藏着的人,又自爆了一个。
她仍是冲着上首,并不理睬那大鸿胪郝礼,对母皇再度道:“女臣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当下这一团浑水似的众臣,她不能陷入其中。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坐在上首的母皇。
早在她刚从扬州回来、去往雍州之前,便曾半真半假告密过谢钧与歧王周睿密谋之事。
现下众臣怎么想是其次的,她最重要的乃是要唤醒母皇对谢钧、对歧王周睿的疑心。
皇帝穆桢终于开口,不知是否从乱象中看到了她所需要的,只是简单道:“此事待朕思量过后,再做定夺。”她点了几个身有要事的大臣,要他们随着往侧间去议朝中需要尽快决断的细务。
杨太尉忽然开口,道:“公主殿下久病初愈,又受了这等刺激。接下来这段时间,似乎还是在府中静养为好。如此,于公主殿下,可以保重玉体。于大周四境,也可稍平纷争。”
拆去话术的包装,他的意思就是要穆明珠近期不要抛头露面了,免得给众藩王火上浇油。
皇帝穆桢默了一默,道:“可。”
穆明珠立在龙椅所在的高台之下,把头压得极低,因而无人看到她因恼怒而胀红的脸。
待到皇帝离开,群臣散去,穆明珠也已经面色如常,与特意等候的萧负雪缓步走过殿门时,瞥了一眼门边的少年,状若无意道:“我府中养了一只猫,近几日不见了。今夜倒是不好关窗,万一它来了,却给关在窗外岂不可惜?”
萧负雪微微一愣,还没从朝堂纷争中回过神来,听公主同他说起养猫这样细小而又家常的事情,一时竟有些恍惚。
仿佛他还只是鸾台侍郎,教导着初长成的女孩,她在课业之余,总爱说起身边琐碎有趣的小事,絮絮叨叨、亲近而又自然,信赖他,如同信赖自家的长辈。
萧负雪眸中闪过一抹刺痛,强令自己把目光从女孩脸上挪开,看向前方拾级而下的众臣。
穆明珠方才仿佛只是随口一语,站在高台上看着底下众臣,忽然淡淡一笑,下巴一点,道:“喏,多像是放羊呐。”
萧负雪面露错愕,他教导于公主殿下的,可从未有过这等不谦和、不敬臣子之语。可是转念一想,什么人才会看众臣如羊群呢?她的心胸视野,实为天生帝王。他想到了赵诚的那封奏章,虽然明知那封奏章的用意是彻底断绝公主争位的可能性,然而其中所罗列的实绩、那些对公主的赞美推崇,全都是真实的。这样有能力的一位皇女,只因为生来为女子,便不能竞逐帝位吗?哪怕她的对手,或懦弱、或昏庸、或无知稚子!
萧负雪凝望着白玉阶间渐渐远去的公主背影,心中为她而生出一股不平的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