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穆明珠与虞岱一同坐在田头,而静玉垂首侍立在旁。
穆明珠先笑道:“先生的办法很好。今年夏收,朝中母皇也会高兴的。”
虞岱轻声道:“夏收过后,还可以再种粟米,待到秋日,又可收割。若是怕土壤肥力不够,可以种植绿豆在侧……”
穆明珠仔细听着,时不时看他一眼,待到他止住话头,才低声道:“先生胸中有这样的学问,若是只有本殿一人知晓,岂不是可惜?先生这法子,应该在大周上下都推行开来才是。”又道:“又或者先生写一本书出来,把这些好法子都记录下来——不如本殿命人跟随先生,把您的法子都记录下来……”
虞岱轻轻一笑,道:“这是公主殿下才觉得好。”
穆明珠微微一愣,道:“此话怎讲?”
虞岱低声道:“殿下言之有理,下官回去把这些都整理出来。只是送到外面去的时候,不要写下官的名字。”
穆明珠明白过来,因为虞岱的身份敏感。朝中的事情,不同于这简单的田地之间,因为虞岱曾经支持故太子、因为虞岱曾经是寒门之首,哪怕他已经是个残废,哪怕他已经不担任中枢职位,但只要是他的一举一动,仍旧会让世家留意。好的东西,若是署上了他的名字,也会变得难以流通,面对重重的审核还是轻的,甚至直接捏造出悖逆的故事来也有可能。
穆明珠默了一默,看着虞岱,有意道:“先生高义。从来著书立说,都是为了名传青史。如今先生却摒弃姓名,只愿对大周有用、对百姓有用。”她轻声道:“本殿贸然一问,时至今日,先生最想做什么呢?又或者说,先生还有理想吗?”
她很清楚虞岱并不只是表面看起来落魄的样子。
至少虞岱对于母皇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老朋友。
随着皇甫老将军死去,母皇身边那些曾跟着她走过登基风波的老朋友,就一个比一个少了。母皇对朝中大臣的信任,远远比不上对这些老朋友的信任。哪怕当初虞岱是被发配流放了,但其实站在当时的政局来说,皇帝并不是放弃了他,而是保全了他。只是后来时间推移,皇帝手上总是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处理,而召回虞岱的时机也就一再搁置,终至于变成不敢传召回来。
若不是虞岱病重,又有宋冰在建业城中奔走,乃至于跑到了穆明珠这里,那么虞岱多半会向上一世一样死在流放之地,成为皇帝穆桢临死前最大的遗憾。
这一世穆明珠救回了虞岱,消除了母皇的这一个遗憾。
相对应的,却不知母皇会如何安排虞岱,而虞岱又会如何面对母皇——是完全赤诚于母皇一人,还是胸中有更重要的理想呢?
如果他的胸中还有不灭的理想,那么穆明珠想要告诉他的便是,这样的理想可以在她身边实现。
虞岱敏锐察觉了什么,缓缓抬眸看向穆明珠,轻声道:“殿下既然有此一问,下官岂能欺瞒?”他自嘲一笑,道:“下官如今这副模样,若是旁人问起,是断然不敢提‘理想’二字的,徒然惹人耻笑。但若是殿下问起,下官说不得……”他似乎有些激动,压了压情绪,继续道:“下官还敢说一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