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个传阅下去,武将们都被上头动辄数万两的银钱吓住了——比起京畿等地,河东地处边塞拒守北梁,作战时极为仰仗骑兵,每年光是驯养战马的钱就花费极高。加之那两年骤经恶战,兵丁、器械、战马、抚恤都要用钱,几万两在当时的开支里着实不算起眼,谢砺挪用得神不知鬼不觉。
但这笔钱单独拎出来,却也是巨额。
尤其军将们都是一刀一枪摸爬滚打出来的糙汉,从无名小兵一路走过来,知道寻常士兵的军饷伙食花费几何。
这几万两抛出去,够养活许多人!
何况,薄笺上写的只是半年内的几笔开支,如冰山一角。按照朱九所言,这几年里,谢砺借着商号掩饰,偷偷往外运送了不知多少银钱,这分明是吸将士们的血,去养外头的猛虎啊!
片刻之间,怒意即被勾起,在萧烈那声质问后,亦有旁的武将开口,质问此事。
谢砺的脸色几乎铁青。
他没想到谢珽准备得竟会如此周全,不动声色地搜集了所有的证据,而后重拳袭来,打得他猝不及防。
今夜之前,他竟对此一无所知!
以至此刻被骤然发难,他像是赤手空拳孤身站在沙场,没有任何周旋应对的余地。
武将们愤怒的脸几乎将他围住。
萧烈须发轻颤,显然对他十分失望,甚至向来对他恭敬的裴缇长子也在此时转了态度,翻看账册时满面诧然。
而谢珽站在人群之外,不言不语,神情沉冷。
任由武将们围着他愤怒质问。
满厅烛火明照,情势已然分明。
谢砺山岳般站在那里,原就晒得黝黑的那张脸几乎青黑,两只力能捶虎的拳头攥紧时,心中剧烈挣扎。
他其实很想否认,毕竟此刻众目睽睽,一旦他承认了,必定要颜面扫地,这么多年出生入死攒起来的军中威信也必将化为齑粉。也意味着,他费尽心思织成的网被谢珽轻而易举的当众撕碎,而他竟毫无还手之力。
对纵横疆场大半生的谢砺而言,这种如同雷霆压来横扫一切的失败,实在难以接受。
尤其对方还是个出茅庐未久的晚辈。
可否认了又能怎样?
刘照的底细、徐守亮的底细、银钱的往来、挪用的军资……谢珽既已查到了,定能摆出无数铁证,甚至牵出秘辛。
他所有的狡辩与否认,恐怕都会被铁证堵回,如同巴掌扇在脸上。
只会自取其辱。
对同样心高气傲的谢砺而言,那比失败更难接受。
他终于下定决心。
而后抬起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