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了洗尘宴与一众公子的邀约,谢青旬在番兰王宫很是惬意地度过了十数日,直至接到了王后品茶宴的请柬。
谢青旬本是仍按旧例回绝了,然王后一连送了叁日。
瞧着那苏方色的艳丽绢帖,谢青旬有些无奈,他本以为王后会知难而退,谁知她每日都遣侍女来。
恰霍云收见过了军中几位将领,正提着午膳来献殷勤,见谢青旬盯着桌上的绢帖,便一面搁下食盒一面问:“可是王后相邀?”
谢青旬颔首,霍云收便笑:“王后的帖子接了也无妨,霍肃霆的妻妾们不涉朝事,同丈夫毫不亲近,嫁进宫中不过图一份安逸,夫人们之间也相处和睦,同我那些混账兄长可不一样。”
谢青旬有些意外:“儿子们不死不休,她们还能心无芥蒂?”
霍云收搛了片林檎旋喂给他,笑得有些讽刺:“公子们一出生便会被抱去与霍肃霆同住,六岁便要入军营历练,母子之间同陌生人无异。我新添的那位十九弟着实幸运,不必你死我活地拼杀……反而能自小和你一块长大。”
霍云收口中的“十九弟”便是刚入了番兰宗谱的沉七昭,他此时认祖归宗的意图不言自明,其余公子多警惕于他,倒是给霍云收转移了不少压力。然沉七昭对密室如此执着,必定与谢青旬有关,霍云收还须得在暗中助他,不免自觉有些憋屈。
谢青旬口中嚼着林檎旋,忽听霍云收好好地又拈起酸来,也不接茬,只是吩咐侍女:“答复王后,品茶宴我会去。”
——
所谓品茶宴,其实不过是皇后与几位夫人一睹楚王殿下风姿的托辞。
小宴设在馨香缭绕的花园内,谢青旬坐在五六个同他阿娘差不多年纪的妇人中,察觉到她们投来的慈爱眼神,难得地生出了几分拘谨。
——楚王殿下着实未曾想到,自己竟是宴上唯一的男客。
王后将侍女剥好的核桃往谢青旬跟前推了推,端了盏普洱,翘着兰花指浅啜一口,随口问身边着伽罗色衣裳的夫人:“那老东西还没死吗?”Pǒ18zんαℕ.てǒм(po18zhan.com)
谢青旬:“……”
旁边那夫人掩唇而笑:“殿下无须惊愕,后宫女眷,无论位分高低,没有一个不盼着王上早登极乐的。”
另一位夫人抬手压了压发间的垂花宝珠博鬓:“不过也得多谢王上,否则日子都用在教养子女上头,哪还有工夫品茶赏花吃点心?”
谢青旬将茶海中的茶汤倒入黄地花纹题诗句鼓形杯中,暗叹番兰王室可真是一众奇人。
王后同夫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锋却倏地一转,笑吟吟对谢青旬道:“殿下今年应是十七龄了,亲事可有着落?”
谢青旬眼皮没来由地跳了跳:“不曾。”
王后的笑意愈发殷切了:“我有个内侄女年方及笄,最是蕙质兰心,不如……”
“殿下!”
话音猛然被截断,谢青旬循声望去,却是霍云收火急火燎地疾奔过来。
他今日本打算陪谢青旬一道来的,然刑部尚书临时有要事待禀,只得紧赶慢赶地处置完毕,孰知甫一进园子便听见王后古道热肠地要给谢青旬解决终身大事,当即头皮一炸,从头到脚写满“戒备”二字。
霍云收谎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楚王殿下,大承陛下有急信送来,须得殿下亲自一阅,殿下快随我回去罢。”
谢青旬知道他信口雌黄,只是他确然没有同王后结姻亲的想法,便正好顺水推舟起身告辞,王后虽意犹未尽,却也只得有些遗憾地亲送二人出去。
待走远了,霍云收才握着谢青旬的手腕别扭道:“以后都不接王后的帖子了。”
下次若是王后直接将自己的内侄女召进宫来同谢青旬相看,霍云收想象了下那般场景,只怕自己会忍不住将园子掀了。
谢青旬任由他握着,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若是那位女郎人品贵重,或许……”
“不行!”霍云收跟被戳了脊梁骨似的,顾不得分辨谢青旬是否在逗着他玩,笨嘴拙舌地劝止道:“我、我人品也贵重,况且她做不了的粗活我都能做,还有、还有房事上,上次你不喜欢吗,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尽管……”
谢青旬听他越说越离谱,竟还要同自己探讨床笫之事,连忙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昨日午膳的蜜煎榠楂味道不错。”
霍云收愣了下,不由喜上眉梢,终于歇了说荤话的心思:“当真?那是我去膳房偷学的,以后……我常做给你吃。”
说话间二人已到住所近前,便见沉七昭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外,乍然搅和进番兰夺嫡中来,各方势力夹击之下,他几乎没有合眼的时间,整个人瘦得愈发厉害。
盯着霍云收与谢青旬相连的双手,沉七昭心口酸涩至极,可他又明白,自己如今连抬眸望一望谢青旬面容都不被允许。
霍云收瞧着他吃瘪的模样,心中乐不可支,趾高气扬地牵着谢青旬的手腕进了内室,“砰”一声关上门,一丝窥视的缝隙也未给沉七昭留。
——
霍云收没皮没脸地同谢青旬赖了这些时候,谢青匀远隔千里,沉七昭又自顾不暇,他乍然成了离谢青旬最近的那个,每日都觉得快活似神仙,然好景不长,西北军中不知何故起了暴乱,又恰属霍云收麾下,他须得即刻动身前往平定。
临别之时,霍云收内心一万个不情愿,完全可以想见,若沉七昭能忍住不趁着他离去这段时日往谢青旬床上爬,他便不姓霍。
可再如何抗拒,霍云收还是点了亲兵,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西北去了。
当日夜里,谢青旬在枕边瞧见了一串迦楠十八子香珠,主珠粒粒浑圆,隔珠、佛头、佛头塔、背云皆以碧玺制成,缀角是极名贵的老坑玻璃种翡翠,谢青旬垂眼瞧着,头也不回地唤了声:“沉七昭。”
声音并不大,沉七昭在外头坐着,本跟个被饲主抛弃的流浪狗似的,听见却立刻站起身来应了句:“殿下吩咐。”
谢青旬拈起香珠:“进来。”
沉七昭推门而入,局促不安地站定在谢青旬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