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父亲的书房的时候,王罗西听到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这个时候,父亲不在前厅接待来吊丧的客人,怎么在这里和人谈话?王罗西一好奇,就凑到了门边。
房里传来一个低沉浑厚的男声:“小王爷护卫西疆十二年,怎么一回京城就病殁了,可惜啊,可惜。要是没有回来就好了。”
“哎……”这沉重的叹息定是出自父亲:“怎么敢不回来啊……”
“听王爷的话,这其中难道另有隐情?”
“唉,不提也罢,是我王家树大招风咯……”父亲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沧桑。
“王爷说的哪里话!谁人不知王家世代以保家卫国为己任,从不像那蝇营狗苟之辈!当初我跟王爷的大哥征战沙场,就为他的风姿所折服,不想他竟年纪轻轻就为国捐躯了……王家的威名,都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拼下来的啊!”浑厚的男声有些激动起来。
“秦将军也是带兵的,自然知道没有战事的时候,刀枪摆在家中却会碍眼啊……”
“王爷的意思是,如今边关稍定,就有人来兔死狗烹那一套?”浑厚的男声因为愤怒而变得高亢:“我说怎么小王爷那么壮实的身子,在台狱关了七八日就突然不明不白地殁了……”
王罗西没有再听下去,她知道是父亲在动作了。行伍中人惺惺相惜,如此激将法定然管用。思及此,她不禁有些羞愧:父亲为了自己和王家殚精竭虑,自己却只想打退堂鼓,简直无颜面对战死沙场的王家先辈!
……
当晚,王承泽就来到了女儿的房间。
“父亲已有决定?”王罗西先开了口。
“为父有了主意,决定却是在你。”王承泽从怀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瓷盒:“此毒名为寒鸦,每次取一小匙的量给人服下,人会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欲望,逐渐变得暴虐恣睢,最终在永远无法满足的欲望之中暴毙而亡。最重要的是,中毒之人将性情大变,会逐渐被周围的人疏远厌弃,即便死了也只会让别人觉得松了一口气。”
王罗西的下唇止不住地发抖。她想过父亲可能要夺权,甚至可能要篡位,却从来不敢想父亲会要杀了那个人。她哆嗦着手伸向浅青色的瓷盒,指尖触及瓷胎的冰凉,却似被炭火灼伤了一般连忙缩回来。她颤声道:“父亲……李子恒虽然脾气坏,但多少算个好皇帝,即便是最荒唐的那段时日,也没有耽搁过政事……”
“西西以为什么样的皇帝是好皇帝?”王承泽深深看了女儿一眼。
王罗西一愣,父亲以前从不让她谈论朝廷的事情,说这不是女儿家该操心的。如今为何竟主动说起?她犹豫道:“为君王,应当勤政爱民吧。”
“只要勤恳做事、关心百姓就够了吗?那王府里哪一个仆人做不得皇帝?”
“那父亲以为当如何?”王罗西虚心问道。
“勤政爱民当然是必要的。为君王,还应有施威四方之野心、海纳百川之胸襟,最重要的是应当有分寸。身居如此高位,一句话就能夺去万万人性命,绝不可任性行事。古今之贤君,哪一个不是主动设立了牵制君权之机关,为自己之掣肘?”
王罗西知道父亲说的是。而李子恒从来不是一个有分寸的人。他空有一颗赤诚的心,却总是任性而为,就算努力想做好什么事也从来找不对方法。在京城里当一个深得圣宠的闲散王爷是再适合他不过的事了,不想却一朝被推上如此高位,倒暴露了他的无能。才即位一年,他就弄出了不少受人指摘的事情,即便这里面也有自己激怒他的缘故,可难保之后他不会被别人教唆而做出更过分的事情。哥哥那事细细想来,说不定也有人搬弄是非。
有这么个皇帝,绝不是万民之福。可是德不配位,他就必须死吗?
王承泽看着女儿发白的脸色,又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瓷瓶,道:“父亲说了会给你选择。你若对陛下还有情,就取这瓶‘牛膝’。此药可致宫寒,是民间妇女堕胎用的,孕妇月份差不多了之后服用可提前生产,只是对胎儿和母体均有伤害。为父会想办法疏通太医院的关系,让陛下以为孩子是他的,若生下来是个男孩,你的地位就稳了。即便是个女孩,或者万一孩子没能活下来,父亲也一定会护你周全。”
听了父亲饱含关切的一番话,王罗西再次为自己的优柔寡断感到愤怒。她突然冷静了下来,郑重地从父亲手里接过那装着“寒鸦”瓷盒,正色道:“且不说现在西北王府已经危如累卵,等您百年之后,一个没有继承人的西北王府如何护得住女儿?我选这个,不是为了子嗣,而是为了不需要用余生的所有力气,去讨好一个可以随时弃我如敝履的人。”
“你决定了就好,”西北王神情肃穆:“我们要做的事不容有半分犹疑。”
“女儿晓得。只是陛下饮食皆有人专人试毒,即便是慢性毒药也会被人发觉,女儿如何才能让他服下这毒药?”
西北王脸上的褶子突然一颤,显出有些尴尬的神色来:“此药外用无碍,必须内服……”
“嗯?”王罗西没明白。
“咳,咳,”王承泽干咳了两声,扯着嘴角用有些含糊的声音道:“陛下平日可会对你口舌侍奉?”
王罗西的脸唰的红了,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父亲讨论这床第之间的事情。她结结巴巴地回答:“曾、曾有过的……不、不过现在女儿和他关、关系不好,他不一定会……”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简直微若蚊蚋。
“那你要想办法让他那么弄。这药膏极易溶于水,你们每次那样之前就取一小匙药膏抹于你那里面,他那什么的时候就会把药膏和你那东西一起吃进……”
虽然父亲一口一个这什么、那东西,但是王罗西也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了,一下就明白过来,她急急打断父亲:“女儿知道了,不用再解释了!”
不用继续说得更详细,西北王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又说:“若叁日行事一次,只需叁个月就能用尽此药,大部分人甚至坚持不到那时候。你腹中的孩子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若陛下出了事,父亲会帮你稳定朝纲,扶持你的孩子登上皇位。魏儿当马帅的时候,为父已经和他把军中的要职都换成了自己的人,如今这侍卫马军,为父也多少使得动。步军都指挥使和你大爷有旧,为父下午探了他的口风,他也一定会保护你。其余的禁军就不足为虑了。”
“父亲向来喜欢明哲保身,怎么也会做这拉帮结派的事情?”
王承泽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军队是我们的底牌,有底牌的人才有资格明哲保身,弱者只能委曲求全。”
但他随即又皱起眉头来:“不过宫中的例行看诊倒是麻烦事,此毒虽然稀有,但是说不定宫中太医见多识广,能看得出来。陛下的例行看诊都是由太医院的谌院使负责,为父和他没什么交情,得想个办法让他不要多话。”
谌?这可不是个常见的姓,而且还是太医。王罗西心中一动,问道:“这谌太医可有儿子?”
“是有一个,他老来得子宝贝得很,把儿子宠上天的轶事连为父都听过不少。而且他还把自己一身医术倾囊相授,以致他儿子年纪轻轻就有了一身本事,前不久也进了太医院任职。”
王罗西心下了然:“这可太巧了,女儿能拿住这谌院使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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