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拉她回房,方眠想了想,“阿玉,东珠换的钱还够么?”
阿玉连忙点头,随即才想起她看不见,忙道:“很够。”
方眠道:“我略通医理,那日夜里吃的药,里头有几味气性纯正,想来绝非凡品,药钱一定不菲。”
这次阿玉半晌才答:“哪里,姑娘多虑了。”
方眠揉着太阳穴想了一阵,“我夜里总要吐,恐怕扰你睡眠,多开一间房好了。”
阿玉见她面色淡淡,不由心里打突,忙应了,另开一间房去住,又说:“我就在隔壁,姑娘,你有事便要叫我。”
方眠在榻边坐下,隔着布条,已能看见室内昏昏黄黄一片迷茫灯光,就这么呆呆坐了许久,末了困倦地往榻上一倒,扯起被子蒙住脸。
她本是孑然一身,来便来去便去,无意拖累旁人——哪怕是隋戬。可离开北宁后,斩朱砂的毒非但不曾再发作,被蚀空了的身子竟一点点复原。她典当了东珠去看大夫,大夫笑道:“恭喜夫人。”
她那时才知道自己有孕。
这孩子来得又巧又不巧,不巧在隋戬恐怕永远见不到这个九死一生的骨肉,巧在倘若方眠命大,能生下这个孩子,她今后便不算孤家寡人。
一个稚嫩新鲜的盼头,对方眠而言,陌生得让人手忙脚乱。她花了四个月,把什么都准备好了,托人在东海之滨赁了田地,又找了经商的书籍读下去,只待过完这个年,开春运河解冻,便一径启程往东去。凌霄殿中的天子沉稳开明,将亲手托举出辉赫万代的盛世,将在千万卷史书中留下他沉郁的姓名。
他们本该就此相安两不知——
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脚踝,将羊皮小靴脱了下去,极小心地放在地上。
随后是极其寂静的一段时间,他仿佛在榻边低头注视了她许久,转而又轻将她的被子向下拨了拨,似乎是想露出她的口鼻,叫她顺畅呼吸。方眠没来由地胸口一酸,蓦地推开那只手,“放开。”
那只手被她一碰就被烫似的移开,榻边的人站直了,一言未发。
然而连呼吸都是熟稔至极的。
方眠心里轰的一声,几个念头惊雷一样炸开——她早就该知道!
那价值连城的药、梦里似幻似真的人影、沿途妥帖至极的照料……她如今落魄至极,除了隋戬,世上不会有第二个这样待她的人!
可方眠不想被他看见落魄艰辛的人,除了隋戬,世上也没有第二个。
他偏要把这一点体面都毁掉。
方眠想知道他脸上是什么神情,也想知道自己如今究竟是如何狼狈,偏偏什么都看不见,咬牙一把扯下蒙眼的布条,眼前人影昏蒙,这才想起自己依旧是半个瞎子,不禁狠狠揉了揉眼睛,“若我不戳破,你打算骗我到什么时候?”
他没有回答,只用力掰开她的手腕,“别揉。”
这声音一落地,方眠不知怎的,立刻气极了,拧手去挣,弄得手腕生疼,“当日我说得明明白白,你有庙堂江山,可……可你总是要我当这个罪人!”
隋戬慢条斯理地说话,由着她乱动,“当日说明白什么了?我大约是失忆,全不记得,只记得有人怀着我的孩子,还要瞒着我到东海去,当我不会动气么?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这退位的圣旨也下了,储君也立了,正是君无戏言驷马难追。”
上元金歌锦绣无双
方眠怔了一下,脑中莫名划过某个元日清晨的景象——那日也是这般天寒地冻,天地间游荡着浩然冬风。陈国尚黑,隋戬穿了严整深衣,立在苍天之下带众臣参拜。那时她在角落里站着,低垂着头,心里却冒出一句话:“他才是最好的君王。”
他就是最好的君王,可他不要了。
那一身铮然铁骨太重,他抛下的一生陡然压在肩上,她担不动。
方眠有些茫然地想了一会。她不知道自己的样子,隋戬却看在眼中,脸色略微苍白,却蒙着一层孕妇特有的珠玉光泽,嘴唇被咬得泛红,诱人遐想的浆果。
她大约素性要强,这次真被吓着了,神色有些呆,过了半晌,终于低下尖巧的下巴,声音发涩,“不吵了,怎么办?……你不能回去么?”
“不能了。”
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