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时至今日,那牌坊的白石头上终于现出了第一道裂缝。
方眠轻吐了口气,“有劳公公转告陛下,就算有一日,我也把名姓挂在了绿头牌上,越国人也还是越国人。我不过是个废了的公主罢了,既活不了多少年头,又无处去惹是生非,陛下这般对付我,实在得不偿失。”
霍晨江低着眼睛,“奴才不敢妄测圣意,可陛下断然不是那意思——不过姑娘这话说得好,就便是入了陛下的后宫,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他说得轻巧。若是五十年前越国鼎盛时,越国公主做陈国的皇后还可算作一桩美谈,放在今日,小小越国的公主进了陈国的后宫,莫说皇后之位,连一个水花都不会有。上兵伐谋,攻心为上,隋戬太明白这道理,太明白如何将国破心不死的越国人踩在脚底。
方眠全似没听到似的,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霍晨江在她这件事上吃的软钉子不少,也不在意被她多驳几次面子,笑眯眯送她回去。满宫都是玉兰花瓣的馥郁香气。
方眠心下烦躁,回到房中,便往榻上一歪,轻舒了口气。
初八转瞬就到。太医院的掌事亲点了人手跟随行猎,方眠便抱着药盒子上了车。医女们原本在谈笑,一见了她,纷纷把笑容一敛,谨小慎微起来。
方眠心里苦笑了一声,不过她打小习惯了这样的排场,也不觉得有多大不适,将头往车壁上一靠,闭目养神。天气晴干,不少贵族士女受不住舟车劳顿,车轮辘辘碾压过泥土地,便时不时一停,点医女下车过去看顾伺候。
不多时,车里便只剩了方眠和明莲二人。及到车子又一停,掌事掀开车帘,瞄了里头睡着的方眠一眼,“醒一醒,上头叫人。”
方眠脸色略显苍白,流丽的五官上盖着一层与生俱来一般的矜贵,在梦中也皱了皱眉头,似是厌恶被人惊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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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车帘佳人骑玉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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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莲见状,想起要看顾方眠的事,连忙起身道:“小臣去吧。您——”
掌事是惯了见人下菜的,心里最清楚明莲家世困窘,当即一巴掌拍在她腰上,轻蔑道:“姑娘也撒泡尿照照。谁叫你了?”
明莲煞地明白过来,脸色一红,慌乱转身掩住面上一闪而过的嫌恶,推推方眠,轻声说道:“方姑娘,掌事叫你去看顾人呢。”
方眠迷迷瞪瞪“嗯”了一声,困得眼也睁不开,下车走了几步才有些清醒,急忙折返回去抱起药箱,小跑着追上掌事,气喘道:“掌事,是哪位叫人?我这箱子里只有些消暑解乏的……”
掌事笑着说:“那便够了。”指了指前面,“姑娘去吧,莫让人等急了。”
方眠在太医院素来是夹着尾巴做人,不肯有一点行差踏错,更怕人对她的身份姓名多加盘问,故而万分小心地等宦官掀了帘子扶她上车,一抬眼,便把脸上的紧张一收,无奈道:“陛下。”
隋戬不知怎么坐的乃是一架平平的马车,故而外头看不出什么不同,里头倒看得出是下头的人花过心思的,四处铺着软垫锦绣,熏香都格外别致一些。
方眠平白上了他的当,自觉他用心险恶,只好问道:“陛下可是有什么不适?小臣医术不精,恐怕唐突了龙体,莫若小臣去请掌事来——”
“传闻公主玉雪聪明,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怎么学了三年,竟连落枕都不会治么?”车上置了张小几,眼下摊开书卷,隋戬信手翻过一页。
方眠到底年纪小,心里藏得大事,可面上也容不住小情,被这么一激,便下意识仰头答道:“自然会治。”
少女跪在马车里,小小的膝盖陷入软垫,腰肢勒得止盈一握,面孔微微仰着,十足傲气清雅的样子——头发却有些乱,毛茸茸地拂在耳畔,不知是在何处胡乱蹭的,面颊上有些红晕,想来春困难耐。隋戬淡淡扫了一眼,便指指颈侧,“劳驾。”
她话已出口,只好取了药膏出来,跪坐在隋戬身后。她心里自然是不信,但上手一捏,方觉那小麦色的颈后肌肤确有一片尤硬,不禁低低“哎”了一声,手里突地失了准头,轻轻一捏,被隋戬一反手在手腕上一点,“轻些。在这里扭断朕的脖子,可不是什么聪明事。”
方眠忙抽回手来,“谁要扭断陛下的脖子了,我可没有。”
“朕说是你,那便是你。”他闲闲又翻了一页书。
方眠不知为何,脸色一红,幸而隋戬不曾回头。她只小声道:“我说不是,那便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