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连续下了叁天。
对于江尔雅要去伦敦的事,陈棠没有反对,也没有多赞成,只说让她自己考虑清楚。
林盛南会每天准时打电话过来关心她的生活,顺便问她要不要过去,不疾不徐地语气,像清晨的雨丝般舒缓。
一点一点,动摇她的意志。
第四天,天气终于好了些,阴云密布,但没下雨。
江尔雅陪陈棠去商场给外婆挑衣服,偶遇陆修然,他站在一堆人群中,像是要去演出。
陆修然很自然地穿过人群,同她打招呼,“尔雅,好久不见。”
江尔雅自问没能像他这般豁达,面对陆修然,她总是愧疚多于难忘。
她张了张嘴,努力学着他从容的模样,挤出一抹笑,“修然,你没出国吗?”
“在国外读书。”陆修然爽朗答,“只是,最近签了唱片公司,在国内有些活动要跟。”
江尔雅点了点头,还没说话,陆修然从一旁工作人员的手里拿出一碟唱片,递上前,“对了,这是我的第一张专辑,你有空可以听听看。”
“好。”江尔雅接过。
“嗯,我还有点事,下次有机会再聊。”
说完这句话,陆修然仓促离去,他身后跟着两名工作人员,似乎在同他说不该耽误这些时间,他步履匆匆,说了什么,她没听见。
江尔雅家里有一个老式的黑胶唱片机,是从前陆修然送给她的,价格不菲,说是以后留着播放两人的合奏,黑胶刻盘,再做成专辑,可终没能实现。
她也明白,陆修然的那句“下次有机会”,恐怕遥遥无期。
回到家,江尔雅放入碟片,悠扬的曲调从唱片机中倾泻而出,唱片的最后一首曲是一场双钢琴协奏曲,曲名《再别离》。
这是陆修然高中时写的歌,技巧略显青涩,多得是丰盈的情感,纯粹的心。
高二暑假,两人在校领导的要求下,曾去学校录音室里共同演奏这首钢琴曲,说是为庆阳中学毕业季的宣传视频配乐。
最后多方剪辑之下,学校还是决定用陆修然的个人独奏,那时候她有些沮丧,陆修然开玩笑地说:“这曲子我一个人弹挺好的,要是我俩弹奏,搞得好像真要别离了一样。但是你知道,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现在,陆修然将这首曲刻录在碟片里送给她,是想告诉她,我放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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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又下雨,江尔雅睡了整天。
等到第六天的时候,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了,机票上写的时间是明天晚上的航班,她如果决定去,现在就该收拾行李。
江尔雅翻出行李箱,磨磨蹭蹭地收拾着,像往常般,林盛南的电话准时打进来。
隔着听筒,林盛南似乎笑了下,“尔雅,想好了么?”
“说实话,没有。”江尔雅长叹口气,“林盛南,我……”
我们会不会太快了。
时至今日,她反而没有当初告白时那般勇敢,很多话堵在喉咙,不知该如何说,自从他跟着自己回家后,两人的进度就像摁下了快进键,她莫名被催促着进一步,再进一步。
倒也不是排斥,就是觉得很惶惑。
如果非要让她找个理由,就是后面那句脱口而出的话,“林盛南,其实我有一身的缺点,你根本不了解我。”
电话那头是很长的一段沉默。
等了半晌也没听见有人说话,江尔雅开口,“你挂了吗?”
“没有。”林盛南的嗓音沙沙哑哑的,在雨声中听得不真切,“尔雅,如果你不想来,我不会勉强你。”停顿了会儿,他继续说:“但是如果你选择过来,我必须向你坦诚一件事。”
江尔雅好奇,“什么事?”
又是沉默。
两人没有开视频,江尔雅看不见林盛南的表情,只能从他迟疑的嗓,听出他的犹豫。
江尔雅没有催促。
她望向窗外,雨滴敲打在玻璃上,溅起水花,她在心中默默地数着,一片玻璃上究竟会开出几朵花。
数到第十七朵的时候,林盛南终于开口了,“尔雅,很多年以前……大概是十年前吧,我就听说过你的名字。”
江尔雅:“什么?”
“那时候我还在读大学,我的直系导师曾文青,也是你母亲的硕士生导师,你应该知道,我们是同门。”
“嗯,然后呢?”
“那天,我去他的办公室整理文件,恰好碰见了你的母亲。小时候,我见过你的母亲几次,不过不熟,也没单独说过几句话。那次大概是我第一次同她面对面的交流……曾老师劝她回桑海工作。”停顿了下,他说,“她拒绝了,她说你才九岁,她没办法放下那么小的你。”
江尔雅哑然。
从桑大的法学院毕业,再顺利进入公检法系统工作,陈棠的生活本该是一帆风顺的,是因为她,才……
这其中的百转千回,又怎是一句话可以概括。
“说实话,”林盛南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不可闻,“听完棠姐的经历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有些嫉妒你。”
江尔雅:“……什么?”
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没听错,是嫉妒。嫉妒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听起来是不是有些不可思议?可是你要知道,我九岁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考虑过我是不是需要有人陪伴在身边。”
“我的亲生母亲在我成年后,立马带着哥哥定居伦敦。而你呢?你甚至不是棠姐的亲生女儿,她却愿意为了你连前程都不要。”
江尔雅从未想过,温润和煦如林盛南,也会有过这般隐秘的心思。
吸了口气,林盛南继续说:“当然,作为成年人,我知道这种情绪不对,甚至理智告诉我,你因为可爱得到了更多的怜爱,你又没有错。但……很多情感并不是我们自己能控制的。”
“后来,你父亲出事,你母亲来桑海求我爷爷帮助。我因为已经犯过一次恪守规则的错,还造成了一桩误判,渐渐明白,法律不是冷冰冰的机器,凌驾在法律之上的应该是朴素的正义感。所以,我同意帮她。结果你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