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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冷战(1 / 2)

姜粟在当日夕食时公布了阿雷的死讯,并宣布将于明日举行祭祀。傍晚时的天色已然黑透,为了防止人们把粥灌进鼻子里,广场中央燃起了小型篝火。

姜粟站在篝火前,面庞被火光烘托得亲切而哀伤。她发表了一番简短而沉痛的演说,先是夸赞了阿雷生前的勇猛,获得一片惊叹;又表达了对他被邪祟附身进而羞愧自尽的遗憾和惋惜,众人捧钵落泪;最后借阿雷的“遗愿”鼓舞年轻人学习他一往无前的优秀品质,大家顿时热血沸腾,摩拳擦掌,恨不能现在就冲出去杀几头狼为阿雷报仇。

惊艳是为了衬托遗憾,遗憾是为了激励未来。一波叁折,欲抑先扬,欲扬先抑,成功将大家的情绪带到了顶峰。

现在无疑是最好的时机——事情发生在今日早晨,热度尚未过去,流言还在滋生,众人的好奇心升至最高点,在此时抛出一个权威而离奇的答案,兼具可信度与戏剧性,能最大限度地发挥这件事的价值。在情绪反复拉扯之下,或许多年后大家会忘记事情本身,但不会忘记这个色彩鲜明的傍晚,不会忘记此时心中高涨的热情与战意。

女女望着笃定而沉稳的姜粟,她是部落里最典型的美人:蜜色的肌肤在跳跃的火光中显得温暖而明亮,匀称结实的肌肉分布在修长的四肢,茂密油亮的长发服帖地盘在脑后,双眼闪烁着深邃而睿智的光。脊背微微弯曲,前倾的脖颈修长好看。

姜粟是部落里最会种田的人,比起和人打交道,她更喜欢躺在田地里和谷穗说话。可成为族长之后,她便不得不一次次地发表演说,这么多年下来,她也慢慢学会了该怎么说话才能更好地达到目的,比如此时,她的声音虽然是轻柔的、不疾不徐的,甚至有些缓慢,可仍旧成功调动了众人的情绪。

在姜粟的有意渲染之下,阿雷成为了一个真正的“英雄”,他的死亡是如此悲壮,将永远铭刻在姜族的历史上,阿雷精神也将永远铭刻在众人心中。

——尽管他并未真正为部落做出过什么贡献。

真要说起来,他的贡献或许是从此刻才开始。

故而,当姜粟宣布明日祭祀时,并没有人提出异议。祭祀毕竟是一件劳民伤财之事,本不该如此频繁;且祭祀一般不会特为某个人的死亡而启动,毕竟死亡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倘若每个人死去都要办一场祭祀,那么部落整日也不用干别的了。

按照习俗,人死亡后,为了防止尸身腐烂,一般是先行举办一个简朴的小型葬仪,将尸身下葬,待下一次祭祀时再统一做法,死者的一生由此彻底结束。

只有极少数人,比如族长,以及其他为部落做出过巨大贡献的人,才能在死后得到一场专门的祭祀作为葬仪。

但这一次情况特殊:死者除了阿雷与阿叁,还有竹母。阿雷与竹母的支持者众多,就算阿雷的分量不够,可竹母却是声名显赫的部族长老,她善生的名声甚至传扬至别的部落,是公认的“神选之女”。尽管最后的死亡在她的名声上添加了污点,但她前叁十年对部落的贡献有目共睹,受到全族人的一致推崇,值得一场盛大的葬仪。

况且,她与阿雷两位名人前后相距不足一日逝世,不可避免地给部落造成了一些打击,部落需要一场祭祀来冲刷不幸与沮丧。

祭祀所包含的信仰之力是其他任何活动都无法取代的,它能从根本上稳定人心。而祭祀流程最后的狂欢——无论祭祀的名目是什么,最后都会归于欢歌载舞、宴饮作乐——又能重新拾起众人的盼头。

日子只要有盼头,人就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部落也能长长久久地安稳下去。

人们当然不会拒绝来之不易的娱乐活动,甚至在得知祭祀消息时,便已陷入了期待。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早晨的目睹者,虽然他们亲眼看见了一切,但既然已经得到了满意的解释,又被即将到来的祭祀所安抚,便没有人再有不满和怀疑。人们相信了女女的谎言,部落重新归于宁静祥和。

而阿叁无疑是“最走运的人”,人们说,他托了阿雷的福,即将得到一场本不属于他的哀荣。想来,他生前连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竟是如此的“幸运”。

真为阿叁高兴,有人说。

各人有各人的命,这是阿叁的福气,羡慕不来的,另一人说。

女女听着周围的讨论,平静地喝完手里的粥,将最后一口粟饼咽下去后,率先起身往回走,余光瞥见身旁那人仰头将粥一股脑吞到喉咙里,一边呛一边提着剩下的饼匆忙跟上来。

王瑾瑜用食的速度一直都很慢,那些旁人觉得香喷喷、吃下去熨帖无比的热粥,他吃起来就好像吞刀子似的,她看着他那模样,有时甚至会怀疑莫非自己真的是在折磨他。

以往女女都会等一等他,左右她也无事可干。有时她心血来潮了也会放慢自己的速度,陪着他一同慢条斯理地吃,等到全族人都吃完走了,就剩他们二人坐在空旷的广场上,望着土圭的影子逐渐变短,直至消失。

黄昏是她在一天中最不喜欢的时刻,那是白日的尽头、黑夜的起始,每当夕阳来临,她总会感到一种莫名的怅然与孤寂,或许与童年经历有关,她不喜欢那种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的被抛弃的感觉。

可与他在一起时似乎就没有那种感觉,主要是因为他用食的模样有着不自知的滑稽,女女看着他那难以下咽的痛苦表情,就能多吃一碗粥,根本没心思去伤春悲秋。

但今天女女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甚至比平日吃得更快了一些,吃完后也没有等任何人,径直回了屋子。

而他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和疑问,只是默默地缀在她身后,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似乎回到了刚来的时候。

他们已经整整一天没有说话了。不,如果算上昨晚,就是一天一夜没有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