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微庭许久没有来过京城,在码头驻足了大半天,才招呼黄包车到外祖父家。
外祖父不习惯西式建筑,一直住在中式宅院里,正门没有锁,顾微庭推门直入,走过垂花门,只见厢房前,站着位二十五左右的天足妇人,脸有点鹅蛋的形式,与甄钰相似,粉白有肉的,梳着一个小旦包头,穿着件黄缎地对襟宽袖褂,下穿同色马面裙。
这个月份,京城还是凉飕飕的,妇人窄窄的肩上松松地披件淡青绉绸银鼠披风,上褂的扣子没扭上,两只雪白的乳儿在日光下晃来晃去,两颗红端有被嘬过的痕迹,一只乳儿上挂着一滴奶水。
顾微庭不着痕迹移开目光,妇人身旁放着一个小摇篮,摇篮里睡着个未断奶的婴儿,他猜想这妇人是乳娘,转念一想那件绉绸银鼠披风,或许是他的舅妈。
他希望是前者。
妇人见客来,手捏住敞开的衣服藏起乳儿,来者一身时髦的气息,应当是顾汝生口里常提起的外孙了,她脸红红与顾微庭打声招呼。
顾微庭点头回礼,忽有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是阿庭来了吗?”
循声一看,大舅子顾墨在穿堂下坐着,穿着鱼肚白绸缎长袍与一件宁绸面珍珠皮的马褂,吸着水烟袋,手里还拿一把工艺精湛的花鸟的折扇。
“大舅。”顾微庭还认得顾墨的模样。
顾微庭细细分辨那把工艺精湛的折扇,原来是外祖父许多年前从广东带回来的粤绣花中有鸟折扇。折扇下的小穗子打绺成一团,顾墨吃完一口烟,以手作梳,慢慢把小穗子梳通了:“终于盼得你回来了,这么多年没见,模样越长越俊俏了。”
顾微庭步履从容走近,走近才发现顾墨脸上搽了粉,遮淡脸上几点难看的痘瘢。京城的天又冷又燥,粉在脸上斑驳了,看着有点瘆人,顾微庭移开视线,不凉不酸地问:“外祖父呢?”
“在医院里,待会儿一块去吧。”顾墨朝着厢房前那位发呆的妇人使眼色,“桂子。”
那妇人叫李桂子,是顾墨刚过门的妻子。
李桂子受喊,忙背过身去穿好衣服,而后进到厢房里,搬出一张椅子放在顾微庭身后,送上两方热手帕,一方给顾墨,一方给顾微庭:“坐一下。” 殷勤接下顾微庭的行李,放到客房中。
不想真的是舅妈,顾微庭懊恼自己瞧见了不该瞧的东西,迟迟没有坐下:“外祖父怎么了?”
顾墨把折扇一收,叹口长气,拿起热手帕擦脸:“还能怎么了,就是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