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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翰问乡愁里有什么,“马头墙、流水、蓬船、埠头上洗衣的妇人、遮阳避雨的廊棚,还有庭院里的广玉兰和立在花窗下的青年。”澧兰小声说,她略有些羞涩,周翰听了握住妻子的手痴笑。

澧兰说希望有机会可以在绿植环绕的农家院落里小住,推开竹篱门,大树下摆着矮桌和长条凳,角落里有木柴垛,厨房柴火灶上架着大锅,下菜的时候“呲啦”一声,冒起烟来,岁月的馨香便沉淀在一粥一饭里。“我原来娶了个乡下妇人。”周翰调侃她。

澧兰强着周翰去补觉,哥哥昨晚为提防劫匪,一定没睡。她拿着一本书陪在周翰身边。

古运河在常州与最繁华的街市齐驱并驾,周翰将船队停泊在毗陵驿大码头,携了澧兰从牌坊下经过去篦箕巷游逛。常州府是苏州府、松江府到南京的必经之地,赶考的文人、往返的官员不绝于道,所以在旧时毗陵驿是仅次于金陵驿的江南大驿。

扬州胭脂苏州花,常州梳篦第一家。常州梳篦始自晋代,清代苏州织造府一年一度进贡的梳篦均在此采办,因此有“宫梳名篦”的盛誉。篦箕巷比户皆为梳篦店,世代从事梳篦生产,生意极兴隆,至夜晚亦人车川流不息,买卖不断。

周翰在“真老卜恒顺梳篦店”用他品鉴古玩的眼力挑一把色泽清艳、雕工颇写意的黄杨木梳给妻子,因为她更喜爱纵笔挥洒,墨彩飞扬的写意画。澧兰明了周翰的心意,之前两人闹翻,自己剪了长发,哥哥心伤得不能自持。此番送梳子便是寓意两人恩爱缠绵,白首相庄。

孔妈照例手脚麻利地备办了一桌饭菜,自然少不了焦店扣肉、溧阳扎肝、横山桥百叶、小河羊肉、竹香风鹅、戴溪咸青鱼、素火腿、虾饼、荠菜蟹壳黄、网油卷等常州名菜、名点。

两人回到船上,澧兰看着船慢慢离开灯火辉煌的码头,忽地想起贾政和宝玉最后一别便是在毗陵驿一个清静去处:那天乍寒下雪,宝玉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一领大红猩猩毡,站在船头雪影里向贾政倒身下拜。站起来打了个问讯,神情似喜似悲,不言语。一僧一道夹着宝玉飘然登岸而去。“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薛宝钗生日点一出戏《醉打山门》,那一节即是为宝玉将来出家作伏笔。

“想什么呢,宝贝?”

“我想贾政和宝玉在毗陵驿作别,还有《醉打山门》、《寄生草》”

“今天有些人伤了性命,所以你有所感。怀着孩子别多想,吃饭吧。”周翰握紧她的手。

船队驶出常州时已是暮色苍然,待周翰夫妻吃过饭后,四野阒寂,黑夜胶着住运河,吸收掉所有的生机,在运河和其它一切间筑起厚厚的壁立的墙。娥眉残月的微光刺不破黑幕,什么也看不见。若不是脚下微弱的水声和些许晃动的船身提醒他们正在行船,澧兰几乎要以为他们将凝滞在逼仄、拥堵、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澧兰不禁伸出手想推开黑幕,结果徒劳地看着自己的指掌溶于暗夜,她偎紧周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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