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翰又聘用从杭州甲种工业学校纺织专业和机械专业毕业的学生进厂做技术人员,协助吴坤一管理车间。陈氏对周翰说他新招的技术人员们不能和工头和睦相处,“他们要是相处融洽、一致对外,我们就不太平了,母亲。随他们去,只要不影响工厂的正常生产就好。”管理的要义便是制造不平衡,况且他想要拿技术人员逐渐取代工头对工人的管理。陈氏想周翰不亚于瑾瑜的老谋深算。
在文场账房方面,周翰采纳吴坤一的建议把传统的流水账改为复式记账法。周翰以循序渐进、较为平和的方式推行了先进的西式管理方法,他将在顾氏第一纱厂成功的改革试验推广到顾氏的其他工厂里。
“顾老板,‘一元银行’的经理来了。”鲍象贤笑着说。
周翰微微点头,他手下的这个鲍经理为顾氏打理在南通、汉口、郑州、广州、长沙和天津的分庄,不仅负责在产地收购棉花,而且兼顾纱厂和丝厂的产品销售。因为很有能力,在对待他的态度上不免有些戏谑。“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他难道不知道吗?周翰极聪明,经理们在账目上做的手脚,他一眼便看透,“这里,你再去核对。”他不揭穿他们的把戏,不愿撕破脸,形格势禁,他尚需仰仗他们管理顾家的产业,等他坐稳了江山再逐一收拾他们!
鲍象贤嘴里的“一元经理”指的是陈光甫。1915年陈光甫在宁波路石库门房子里开出上海商业储蓄银行,资本只有7万元,人员仅7人。这个规模连一些小的钱庄都不如。上海商业储蓄银行特别致力于小额存款的吸收,而此前,所有票号、银行均将揽资对象定位于政府、企业和有钱人。陈光甫破天荒地推出“一元账户”,只要有1元钱便可以在他的银行开户,因此被同业讥笑为“一元银行”。陈光甫毕业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他将西方银行业的经营管理制度引入中国金融业,先后开创了零存整取、整存整取等一系列储蓄品种。
陈光甫看好民族工业的前景,积极向民营棉纱厂、面粉厂等放贷,顾家的第一纱厂在上海商业储蓄银行亦有贷款。贷款尚未到期,利息他们正常付着,陈光甫此次来恐怕有事。
顾陈二人寒暄后,各自落座。周翰不急着开口,他初入商场时便凭本能发现博弈的双方谁先开口,谁就比较容易处于劣势,尽管有时只是暂时的。沉默片刻后陈光甫道明来意,关于第一纱厂后期贷款的事,“固然我和令尊曾有口头约定,上海银行将持续为贵司第一纱厂提供低息贷款,但现在顾家有了变故,上海银行也不是我一人说得算。”他心里感慨,上海商业储蓄银行是储户存款仅几十万的小银行,与顾家的千万资产没法比,曾经顾氏企业从他这里贷款算是赏脸。“所以我们考虑停止发放后期贷款,或是提高利率,如果你坚持要贷款。”陈光甫打量眼前的年轻人,衣饰简洁利落,很好,不是骄奢的纨绔子弟。
果然,平地生波。陈光甫的担心是正常的,周翰理解他。口头约定、没有合同,陈光甫不提前来通知他又如何?20万元的贷款对顾氏来说不算多,但是若合同到期后突然断供,要他临时筹集起来20万元亦需花费时间和精力,他心里感激这个人的坦诚。“正好第一纱厂的账簿就在我手边,我们才改了记账方法,学习国外用复式记账法。先生毕业于宾夕法尼亚大学商学院,能否为我指点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