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寒川一直跪坐在林素的轮椅边,他这个姿势也保持了一整夜,阳光穿窗而入,在他周围镀下一层淡淡的金边,却无法融化他身上无孔不入的寒意。
十八年卧床人事不省,岁月真正意义得在林素的身上停止了运转,她的眉目和面庞看上去很是年轻,但苍白若纸的肤色和深井般幽凉沉寂的眼眸却诉说着无尽的悲哀和死气。
“我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你,我的孩子。”林素伸出枯瘦而伤痕累累的手,轻轻抚摸纪寒川柔软乌黑的头发。
年轻的男子将自己的发顶更深地往母亲的手心里蹭去,他的眷恋那么浓烈而深稠,他心疼心痛得无以复加。
林素疲惫而干涩的眼睛终于湿润了:“小落,自你出生我就没有尽过一个做母亲的责任,我和你父亲从未为我们做过的选择后悔,直到我们死去的那一刻……”
“如果我真的死在那一刻,那么也算是死得其所,”林素的瞳孔微微战栗,冲天的火光和漫天迸溅的血液呼啸着扑面而来,撕裂她的意识和神经,“可是我还活着……前面的汽车被打爆油箱轰然爆|炸的瞬间,你爸爸扑到了我的身上,我至今还记得他最后留给我的两个字,是你的名字……”
“妈妈……”低哑的呼唤从充血的喉管里挤压出来,纪寒川难过得嘶嘶抽泣,连五脏六腑都疼痛到蜷缩在一起,他紧紧地环抱着林素的腰腹,像是想要重新回到母亲的身体里去。
林素颤抖的尾音里满混着悲哀无奈和难以言喻的失望怨憎:
“作为华夏人,我曾为此感到无比骄傲,那孤岛虎穴,我们走得义无反顾……但此刻我深感华夏人带给我的痛苦,我们不怕牺牲,却惧怕被自己人背叛和放弃,华夏人……背弃了我们……这令我难以想象和接受……”
……
“小川,你听到了吗?”走廊里,纪宁生紧攥着拳,他眼睛血红,浑身发着抖,“是顾家,是顾珩北他爸爸下的令……其实我早就该知道,我妈妈那时候在电视上看到顾家人,每次都要狠狠啐一口唾沫!她那时候就告诉过我‘姓顾的道貌岸然人面禽兽’!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纪寒川倚靠着墙壁,双目呆怔,脑子里像是大雪过后的天地,白茫茫一片,全无思绪。
直到纪宁生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名字,纪寒川的瞳孔才像是被针尖刺到般微微一颤:“顾家跟我们有血海之仇,小川,你还要继续跟顾珩北搅和在一起吗?你对得起你的爸爸妈妈吗?”
纪寒川直挺挺站着,空茫的眼底布满挣扎而痛苦的神色,他近乎哀求地对纪宁生说:“哥,这件事跟顾珩北无关,你不要告诉他。”
……
“啪!”
顾珩北终于点燃了烟,这个动作也像是一个休止符,暂时打断了纪宁生的陈述。
热辣的烟雾深灌进肺腑,终于挤压走胸肺间充斥的泠泠寒气,顾珩北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指腹无意识地按着剧烈抽痛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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