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角度来说,江承光,或许也是可悲的。
但是在当时, 即使江承光再是努力,先帝依旧对自己的太子感到很不满意。
那位武将出身的帝王,清楚帝王孱弱、朝纲动荡的危害。他希望,能有另一个优秀的人来给太子以压力,迫使他更加成熟,同时又不至于真正威胁太子的地位。其它的儿子,实在太小。因此,傅北便进入了先帝的视野——假如前朝尚在,这个少年便是今时之太子。
似乎顺理成章般,在一次偶尔拜访过成国公府之后,先帝大肆夸奖了傅北。他称赞傅北聪慧不凡,此后亦屡屡在江承光面前,拿他和傅北相较。
作为一位父亲和帝王,先帝想做的不过是逼出长子的潜力。他所要考虑的是自己的江山,至于儿子是否会因此记恨傅北,来日又会否拿他泄愤,对这些,先帝都毫不在意。
那个时候,李月河还小,自然也无从知晓先帝的心思。而江承光对于傅北那种隐晦却又根深蒂固的敌意,却是她在嫁入太子府后才渐渐发觉的。
李月河想,江承光真是一个明理良善的人,明明不喜欢傅北哥哥,平日对他却也不曾冷眼刻薄过。她想起很久以前,傅北哥哥第一次被先帝称赞的时候,母亲摸着他的头发,叹息着说了甚么“平安是福”、“藏愚守拙”之类的话,李月河没能听懂。
但她知道母亲也心疼傅北哥哥,母亲不会害他的,为什么哥哥反倒拒绝了呢?
那时李月河追了上去,气喘吁吁地把话问了出来。高了她一个头的傅北屈下身来,摸着她柔软光滑的乌发而笑。他说:“月儿,伯母说的话我都明白。可是人总得留点什么在世上吧?这份赞誉,我的肩膀还担得起,来日也不会后悔的。”
李月河没听懂,只追问道:“哥哥要留下什么?那哥哥要留什么给我?”
傅北失笑,隔日就打发人送了她一把精巧的白玉缠银鹰首匕首。那是前朝的宝物,末年自西域的边陲小国进贡来的,据说是举国之宝,共有两柄。陈帝曾经将其中一把赐给将军越威。
但是李月河不清楚这个,她只是见那匕首好看又锐利,于是便欢喜地拿着。后来李月河常年插于靴中不离身的匕首,也就是这一把了。想到这里,越荷不由有了感慨之意。
温文如傅北,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句“好一个文雅公子”。但他外表是君子温润,内里却独有一股抑郁高洁、傲骨嶙峋之气。他相信自己的意志,亦要选择自己的人生。
先帝的目的他怎会不知,可是比起装傻做痴,成为江氏展示仁德的工具,莫如借此机会奋起,随着自己的心意,生命多一年就是一年!他也会谨慎筹谋、步步小心,却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活着。
他何其有幸,因着先帝刺激自己儿子的心理,竟得了那么多的大儒教诲,接触到各种精微高妙的辞章。他又何其不幸,聆听过圣言的心蠢蠢欲动,不愿放弃慧根成为庸碌蠢人,他聪颖的天资难道只能用来藏拙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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