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圃牡丹,都是名贵芳菲的品种,名字也极尊极美。雪映照霞、富贵满堂、火炼金丹、紫斑牡丹、三遍赛玉……越荷的眼里是花,心头却始终回放着前世临死的景象,不甘而绞痛。她缓而深地吸入一口气,又徐徐吐出,才略微舒缓了心头痛楚。
牡丹花圃分为左右两块,中间以一棵繁茂美丽的花树隔开。越荷已走完了一半。她低头绕过那遒苍的花树,欲往对面去。不料方一抬头,却见一素衣女子转过身来。心中咯噔一声,却是避之不及。那一刻,记忆犹如浪潮汹涌而至,裹挟着酸涩苦痛。越荷木在原地,动弹不得。
——素色玉簪花纹束衣,腰挽玉色烟罗更显纤弱。腕上软玉手镯似脱非脱,只因主人实在消瘦羸弱。面色苍白的女子双眉浅淡而修长,密密睫下是秋水样的双目,含着愁绪却仍是温柔。
乌发以点银簪子挽成愁来髻,压得脖颈不胜重负一般微微垂下。转过身时,一对白玉耳坠旋着划出两道半圆的弧线,又最终沉静在她耳畔。
苏合真。苏贵妃。
越荷的两只手,藏在袖子里颤抖。她几乎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时刻——那是杀了她和孩儿的仇人,亦是少女时代最亲密相依的伙伴。她怎又瘦了?是良心不安噩梦缠身,还是纵然昧着良心杀了她李月河,却仍看不到后位希望,这才日夜忧愁?而合真已经缓步过来,素净的面容上有温和的笑徐徐漾开,她道:
“牡丹开得很好,不是么?”
越荷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会扑上去狠狠地咬她踢她——然而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颤抖却强作平静的:“这位娘娘好。”膝盖僵硬到屈不下去。
苏合真不以为意,温文道:“我姓苏。”
“苏贵妃。”越荷亦恢复了镇静,她知晓以新身份入宫后必然会与苏合真再见,只是料不到这样快罢了。好在她知道自己回来时为了什么:“没想到娘娘喜欢牡丹。”
她分明记得,苏合真最喜的是芬芳洁白的玉簪花。
苏合真的目光重又投向圃里的牡丹。她秋水样的双目倒映了怀念与些微心痛,缓缓道:“‘花王有意,念三秋寂寞,凄凉天气。’曾有故人甚喜牡丹,今她已故去。宫里却再也养不出那样好的名花倾国了。”
越荷的心冷了下来:苏合真总是这样,悲天悯人、心地善良。李月河分明是被她害死,她却还能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来怀念,连在她这新入宫的秀女面前都要做戏……她实在是把戏演到了骨子里。然而,那种入骨的伤怀,真的是能演出来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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