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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章浑身一颤,他枯瘦的手撵起一根野草,放到一旁,又去水桶边净了手,方才转过身来。

关霖本以为他是在山中隐居,过着贫苦但悠然的日子,可等祝章转过身他才发现,老人瘦得仿佛只剩一副骨架,已然脱了相,双眼眸光暗淡,脸上还有大片烧伤留下的陈年疤痕,整个人都散发着行将就木的气息。

“关大人,”祝章深深叹了口气,“草民总算是将你等来了。”

祝章将他请到屋中,他连寒暄都不曾,上来便平铺直叙。那股迫切的心情仿佛不是讲述过往,而是在倾诉一个萦绕心头多年的噩梦。

当年,祝章虽正值花甲之年,但他身体康健,精神矍铄,等到年过古稀再辞官也不成问题。

而且他亲人俱在京中,子女皆已经成家立业,儿孙绕膝,四世同堂,甚是热闹,他也有在京中颐养天年的念头,直到那一日,江州的消息传来,他在赶往政事堂的途中,被二皇子拦了下来。

他至今无法忘记,看似儒雅随和的二殿下所出之言却是字字狠毒。二皇子笑着向他保证,若是他肯听命,事成之后告老,他的一家老小自会安然无恙;但若是他不肯,那他的亲人便都无法幸免于难。

彼时他的次子恰巧落了水,最近一直在家里休养,也是二皇子说了,祝章方才知晓,他次子的落水竟是人为所致,倘若挑了无人之地下水,他的次子甚至不会被路人看见救下,早便没了命。

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但二皇子之举太过出格,他若同意,近乎等同于陷入党争、甚至谋逆。他同二皇子说自己打算考虑一番,但他考虑的次日,他尚在牙牙学步的曾孙女便被在人挤人的大街上拐走,京中遍寻不得。

他一时崩溃,同意了为二皇子所支使。他私自压下了孟实秋往京中递来的、诉说了清白的折子,压下了江州众知县乃至百姓们的请愿书,然后以一个重臣良相的身份,向皇上请求,治孟实秋的罪。

可他分明知道,孟实秋哪里会贪污?孟府上那一箱珍宝,原是孟实秋为了研究改良作物、让百姓能多些收成,才找来的农科古籍,只是暗中被人更换。

于是孟实秋成了导致路疆战败的间接凶手,也成了为那些真正的贪官顶罪的替罪羊,而祝章一世清白,尽数毁在晚年这一桩事情中,也是这时他才骤然得知,他的曾孙女并非是二皇子下手,而是真的叫人贩子拐了去。

这件事后,祝章心念俱灰,他觉得自己不配再为朝臣,不顾家人的质疑反对,一意孤行告老,并举家南迁回了故土。只是当他们在京城外的一家驿站休息时,当夜,驿站燃起熊熊大火,祝章的家人皆死在了那场火中,可笑的是,却只有年纪最大的他一人苟活了下来。那时他才明白,二皇子根本没有想要放他回去过。

“我自知有罪……可我的妻儿老小,又为何要为我的过错而造此横祸?”祝章老泪纵横,“但我不可能再回京师……更无颜见陛下。”

“那场火后,我大病不起,近来才刚刚能下床行走,又听闻了京中的事情,便给你递了信物。一切罪过皆是我一时不省导致……只是……”

他喉头微动:“若是将来,关大人见着一个额头上有梅花胎记的女娃娃,还请不要为草民之错,牵连于她。”

关霖的神色微动。

他沉默半晌,也没将府上那个女孩的事情告诉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