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钟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始终定格在一个固定的数字。
匆忙出门,内心急躁催促着,像要尽早奔向某个终点。
美羽约的地方很熟悉,但离家有些路程。她凭着肌肉的记忆绕路穿梭,路过一家咖啡店时,有人隔着透明落地窗冲她挥起手掌。
她略微停步,视而不见。他起身,推开带着摇铃的门几步在她面前站定:“浅见小姐,你好。”
“之前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有时间聊聊吗?”他轻松地开口,耸着肩膀挂起一点笑容。
她迟疑着,在脑海里搜索一番,一张白色卡片慢慢显现,紧接着是他那时凑过来的样子。
模糊的面容变得立体了些。
“……没有……我现在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瞥一眼挎包里微微发亮的银光。
“是你自己这么认为的,还是约你的人这么说的?”他问。
“什么意思?”她警觉地看向他。
“对方有说一定要见面,要是今天见不到,以后都很难再有机会了。你们是这么约好的吗?”
美羽没有这么说,也不会。她甚至都不知道美羽为什么要约她,但她盼着这个要约的到来很久了,久到自己都恍惚。在心底深处,她相信只要和美羽单独再见一面,全部的一切都会结束。这个念头一直支撑着她。
“看来我猜对了。所以是浅见小姐自作多情——”他笑了,“别生气。我之前很是想不明白,什么样的原因才能被白石美羽呼来喝去之后,怕她讨厌她却还能对她无限宽容。”
她盯着他看。
“你就是这样的人。说是滥好人呢,还是……”他停一下,语气诚恳,“浅见小姐,实话讲,我现在急需你的帮助。关于松本幸果、白石美羽还有你的一些事情,我想也只有你能毫不保留地讲给我了。”
为什么还有美羽?
他的语气变得严肃:“浅见小姐,我上次说过了吧,这是一次赎罪的机会。我以为你没道理会拒绝。”
赎罪么……
她欠了多少的罪,到底还有能清的那一天吗。
想起梦中的女生,她的双手交迭微微用力,“……为什么非要现在?”
他温和笑着,眼睛却紧紧盯住她,“不是‘现在’,是从现在开始。写一篇文章需要时间,我调查资料也需要时间……”她瞥见他抬起的表盘,像是一张缩小的扑克牌面,没有秒针,“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不要出现任何一个可以让你动摇的事情或者人,也希望你能把所有时间都匀给我,早让这篇文章快点完成。文章什么时候发表都可以,但肯定是越早越好。下个月的特辑,我希望能刊登这篇文章。”
说着“希望”,他的语气却过于强硬,口气是不容拒绝的强势。
她犹豫着,看向手机。
如果在这里停留……
“浅见小姐,我希望在你去做认为重要的事情前,可以再给自己留一点思考余地。”
他的目光若有如无地擦过她的肩膀。她紧紧抓住包一侧,强装镇定。
到底是他手上样式诡异的手表吸引了她,他目光中不停闪烁的东西迷惑了她,他不留喘气机会的言语进攻,还是梦境中始终朝向前的女生不断在脑海里浮潜,她丢开本能似的拒绝,压下心底不断催促着她去和美羽见面的声音。
沉默过后,和他坐进环境不算安静的咖啡厅。
座位挨着落地玻璃,天气不算好,阴沉的云朵压着屋檐,直垂地像一块石板压上心脏,让人无法分辨时间的流向。
问过意见,他帮她点了一杯黑咖。杯子抵进手心,温热让她下意识蜷了蜷冰凉的指尖。
啊,好温暖。
“……谢谢……”她努力回想白色卡片上的方块字,“……真田先生。”
“津田。津田真树。”他好像完全不意外她记错名字,“你想要叫‘真田’也没关系,对于你来说我就是一个差不多的陌生人,名字什么的不重要。”
以为他在讽刺,表情看起来却不是,淡淡说完,抿起嘴唇隐去剩余情绪。
她下意识慌张开口:“……那个,我的记性不太好。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退化得很厉害,有的时候会突然忘记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也不是到需要去医院的程度,而且,说不定我自己觉得这样挺好的。我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困扰。不过,对于别人来说,也许就不是这样了。”本来是为了安慰和误导他才说的谎,说完之后,连她自己都开始糊涂,努力回想他在名片上留下的地址和时间。他到底是怎么和自己制造偶遇的?“记不住你的名字应该也是这个原因。”
真田愣住,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一点。他把脸埋进手掌搓了几下,像是掩饰自己的失态。嘴角拉得很高,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是啊,你就是这样的人……总是考虑别人先于自己,所以才……”他的嘴唇微动,把声音留给了自己。
“什么?”
津田摇头,自然地换过话题:“那你也是因为这个,所以不肯跟我谈关于松本幸果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她忘记谁都不会忘记松本同学。
只是……
她的目光不自在地提包。
“大概吧……不过同学会后,又想起来了一点。我做了梦……”她看见他拿出本子和钢笔,笔帽很奇特,笔夹的延伸处是一张小小的扑克牌。梅花J。
笔在他手间不断旋转,牌面不停歇地反射着头顶的灯光。
“梦见了什么?”
她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却忍不住一直盯向牌面上骑士随着光泽变化的脸,“梦见……梦见……我们刚同班不久的一件事。”
“你们没有一直同班?”
“没有,高二的分班后才在一同一班。松本同学坐在我的左手边。”
“那么高叁呢?就是发生恐怖事件的那一年。”
“还是同班。也许是。”
“也许是?”
“其实……从高二的暑假后,我很少再能见到松本同学。成田说——就是我们的班主任,她因身体不适,请了长假。高二的暑假过后,年级也有谣言说她在附近的公园空地纵火,有人猜测她是被抓了什么的。紧接着高叁的上学期就发生了那件事,闹得很大,不断有记者来学校采访。我也是通过新闻才知道,她父母是恐怖事件的策划人员之一。”那段时间,手机和电视每天都响个不停。“期间她一次都没来过。不过,也都是听说的,那个时候我也没能再去学校……”
“为什么?”
钢笔停止转动,阴晴不定的牌面男人也止在一个空洞的表情里。
她抬头,停顿,咖啡店顶灯照得自己有点恶心。大概是离洗手池比较近,能闻到很清晰的消毒水味道。
“……对啊,为什么呢……”
有些东西要冒出头,又被自己强行压回去。
他没再追问,笔尖在本子上走走停停,“对于松本幸果,实际上你是怎么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