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这倒不是因为父亲有多宽容,戈德文的沙皇一向威严易怒让人发自内心畏惧,手下宁可自吞一百颗子弹也不敢触他的火头。我是他的女儿,对他多少有点了解,他并非喜怒无常,他的怒火有迹可循。比如在我小的时候,如果我碰他的钢笔或领带夹,他会把这些小玩意儿递给我让我到一边玩去,如果我碰他的戒指或酒瓶,他会敲着我的脑门命令我不许再碰。
我心心念念的布兰德在他心中甚至排在钢笔和领带夹之后,他并不在意。
我朝布兰德走去,他撞上我的视线,有点仓促地收回,羽状眼睫下绿眸星星点点,像只受了伤又极力隐藏的野猫。
转身间我用目光舔舐他领口渗出的艳红,牙根发痒。说是送他回去,实际上,我的心几乎要被怒火烧焦,甚至冲动地想把他带上那辆改装过的布加迪高调地绕市中心转一圈,告诉所有人布兰德利·盖尔属于戈德文的皇太女奥莉希娅――可我不能,考虑到对布兰德和我本身的影响,我按捺住,随便找了辆福特。
我拒绝了司机和保安,坐上驾驶座,汽车的响鼻声在发动时冒起,我抬头看见站在车外的布兰德雾蒙蒙的眼神,他看起来乱糟糟的――虽然他穿戴整齐,就像被打碎的玻璃制品,用手帕潦草地包裹起来,即便重新粘合,剔透外表下杂乱的裂痕依旧清晰可见。他冲我露出尴尬的微笑,想说什么。
我:“我知道您家在哪儿。”
他合上嘴唇,弯身坐在副驾上。
他没话找话:“您有驾驶执照吗?您看起来……”
“我不是告诉过您了,我今天刚成年。”我猛地踩下油门,汽车像被针扎了似地弹起来,随后飙冲而出,道路两旁的树极速后退拉成模糊虚影。冲出庄园大门那刻,我扭转方向盘,摩擦力变得虚浮,车身甩在空中,安全带勒进我的锁骨。我感受着耳边呼啸的风,说:“瞧瞧,您忘了。”
布兰德的脸色变得苍白。
一路上沉默无语。布兰德摸索着打开播放器,想借音乐来缓和气氛,如果响起的是一首舒缓情歌倒也罢了,偏偏冲出播放器的是一段夹杂f**k和a*s的低俗说唱。气氛在尴尬中凝固,布兰德着急想关掉它,恰巧我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我们的手指在按键上相撞,撞出大簇纷飞的电子流。
布兰德的手很瘦削,指端呈玲珑的尖椭形,淡青的血管贴着指骨有如墙角的藤蔓,骨骼相比我宽大许多,毕竟他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而我是个十八岁的女孩――可那又如何,温顺的食草动物体型往往比肉食捕猎者更庞大,它们吃着草纤维养出一身貌似矫健的肌肉,最后无外乎用在逃跑和内斗上。
指尖的温热急匆匆地撤离,我摩挲着留有残温的按键,听着说唱中雪花般喷出来的脏词,直视前方的车流:“我的父亲是怎么/操/你的?”
布兰德微懵:“这……”
“你给他口过吗?”我轻描淡写地截断他,指尖一转把音乐声调至最大,井喷的脏词冲垮一切声音,以至于我的用词也变得污浊不堪,“我是说――含住他的[此处已消音],让那玩意儿在你的舌头和嘴唇间坚硬湿润起来,接着[此处已消音],或者[此处已消音]?”
“抱歉,请忘了我刚才的无礼,”我在红灯前停下车,指尖敲着方向盘,凝视布兰德盖在眼睑上的阴影和僵硬的脊背线条,“这么说吧,他给你钱或资源吗?”
布兰德疲倦地揉按眼穴,呼吸沉哑,回答出乎我的预料:“……是的,他给了。”
我平静地点了点头:“哦这样。”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这对他来说似乎有点艰难:“不过,不是在上床,而是在之前。”
“之前?”
“是的。奥莉希娅小姐,我想你一定知道,四年前我是一个名字甚至不会出现在电影片尾中的叁流演员,如今我稍微有了些名气,周刊上叫我‘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实际上……我这四年来大部分的赞助和资源都是戈德文先生给的,”他十指紧扣,好看的尖椭形指甲盖按得发白,自嘲的语气下有绷不住的汹涌情绪,“而我毫不知情,直到上周我的经纪人告诉我,我受了沙皇太多帮助,应当有所回报。”
“……”我愣了片刻,脑子中电流开始乱窜,想必我的头发即将炸开。我一拳砸在播放器上,哦操,下面一首还是rap。
“或许这听起来很可笑……”布兰德垂下首,颈后凸起的骨骼轮廓伶仃优美,“我以为能以匿名的方式默默帮助我四年的人至少,对我有一点欣赏,如果他需要这种形式的回赠,那么……”
他的眉毛纠结地拧起,喉间哽了哽,似乎就要哭出来。但他忍住了,脸上展开一个难看的微笑,喉咙沙哑:“抱歉,你把我当成偶像喜爱过,我是这样一个糟糕的混蛋……”
我狠狠地踩下油门,夜风嘶嚎着从敞开的车窗外撞入。我感觉我的耳膜上蒙了层细沙,导致风一吹耳洞里满是沙丘活动的嘈杂糙响,血液一股脑往脑子里冲,动力机几个油缸里压缩轰爆的全是我沸腾的血。
我忘了即使我开了私人账户,我的资金流转依旧带着鲜明的戈德文家族标志。
我忘了布兰德一无所知。
也就是说,我花费四年培育的果实,被我亲爱的父亲捡了现成。
我在拐弯处狠狠拧过方向盘,汽车撞进绿化带里。
我松开按得发疼的手指,对着布兰德,一字一顿:“给你那些东西的人是我,奥莉希娅·戈德文。”
我的怒火无从发泄。
公司安排艺人去讨好背后的金主这再正常不过,布兰德面对这无法退回又难以偿还的馈赠该如何做?至于我亲爱的父亲,每天呈到他面前的年轻肉体有多少具他自己都记不清。偏偏就这样……阴差阳错,事实堵住我所有发泄口,岩浆在体内流淌,头皮即将胀裂。
我狠狠打了方向盘,踩下油门或者刹车其中一个键,车身错乱地扭转,轮胎与水泥地相摩擦发出尖锐的爆鸣。汽车好像一头被寄生虫折磨得哀嚎蹦跳的老公牛,乱扭的身子即将撞上一旁的路灯。
布兰德及时阻止了我。他的手盖在我的手背上,操纵方向盘将车拧回正轨。男人的手掌自然比我的要宽大许多,另一个人的和煦体温与潮黏薄汗将我从手腕包裹到指尖,用力时,我们相贴的皮肤似乎在融化,血液毫无阻碍地互通流送。
汽车停下,布兰德很快松开我。我摩挲着手背,又说了一次,接近强调:“是我给你的一切。”
布兰德垂下头,交搭的手指紧攥起来,骨骼和青筋浮现。“是……这样啊。”他说。
他的反应在我的预料之外,他没有懊恼,没有咒骂。他沙哑的喉咙中舒出长叹,皱起的眉毛伸展开,失去控制的情绪一股脑跃上面庞,沾红了眼眶和鼻尖。可他在笑,神情接近释然,仿佛被病痛折磨的病人终于咽下呼吸,仿佛惊慌的落水者终于落到湖底被厚实温暖的死亡包裹,不知是什么给了他保护,他看起来比之前安心多了。
他抬起头,路灯照透那对湖绿色的眼珠。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攥住布兰德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拽过来,牙齿狠狠撞在他嘴唇上。
在他挣扎之前――或许他也不打算挣扎,我起身跨在他腿上,双手按着他的肩膀,这样吻他。我显得急切,毫无章法,我啃咬他的嘴唇和舌尖,像野兽撕咬猎物脖间的断口,我们的呼吸杂乱地揉在一起,我热烈的和他克制的。布兰德一直睁着眼,绿眼珠里藏着一整个冬天结霜的树。
布兰德的身材在Omega中算高大的,他比四年前健壮了些,富有弹性的肌肉覆盖了修长的骨骼,像一头在夏季长开的驯鹿。与其说我压着他,倒不如说我钻在他怀里。温柔高大的驯鹿被怀中的幼豹开膛破肚,却依旧显得安静,他合上眼,手掌以空气般轻柔的力度按在我后腰上。一路走来他被各种捕食者咬得破破烂烂,糟糕透顶,缺胳膊断腿却依旧保留呼吸,只有在这一刻才迎来令人安心的死亡。
他的舌头很柔软,我想。从我的锁骨到右手腕,镌着大片荆棘刺青,很小时纹的,生长期间,我的骨骼抽伸得很快,皮肤伸展,纹身被拉得轻微变形。如果哪天我跟布兰德上/床,我会让他从手腕的叶子舔起。感觉应该不错。
我舔了舔布兰德的嘴唇,离开他。他的喉结在紧绷的颈线下滚动,好像长在体外的第二颗心脏,暴露他压抑的情绪――看,他并非完全平静,在他心脏的某个地方,藏着因我而起的躁动与不安。我怀着恶作剧的心情,偏头衔住那颗桃核形的器官,布兰德只颤抖了一下睫毛,很快向后仰起脖子,引颈受戮。
我向下压在布兰德腿上,他的眉拧了拧,喉间发出短促的哼声。喉结震悚不已,好像有什么要破壳而出。我问他:“很疼?”
布兰德含糊地“嗯”了一声。
其实也不用他回答,我对我父亲的兴趣有充分的了解。狮子有过捕的天性,喜欢血,喜欢激烈,喜欢猎物在疼痛中扭曲的面庞,这很糟糕,更为糟糕的是,他的口味毫无保留地遗传给了我。
哦我父亲。
我差点忘了那位捡现成的老狮子。
我翻身下车时布兰德有短暂的懵然,他似乎以为接下来理所应当该发生点什么。我盯着他雾气弥漫的绿眼睛,刚刚平息的怒火突然又在心头窜起。我不曾近距离接触过布兰德,只关注了他的一些社交帐号,即使那之上的发言经过了公关修饰,我也能看出一些他的真实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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