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扬从来知道,自己的浪漫,没有姑娘能招架。
何况叶斐心里,对耀扬始终有一份难舍的旧情。她所介意的,无非是他贩毒的事。耀扬既然已经多次向她保证,放弃毒物买卖,她的心结也便解开了。两人且是享受了几天耳鬓斯磨、缱绻缠绵的日子。
情场得意,耀扬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他的江湖事业之上——原先在港的产业,在他跑路期间,被警方查封了大半。
耀扬此前主营毒物,身家雄厚,对手下门生向来很是大方。加之他巧言雄辩、善于操纵人心,是以东英中有不少大底(1)以他马首是瞻。虽然此前被洪兴打败着草,打破了他过往战无不胜的威名,但能从大陆风风光光地卷土重来,也让不少先前的手下、同盟纷纷回巢。
这中间有个极例外的,便是李一原。
李一原在耀扬曾经的手下中存在感不强,算是不出彩也不出错的那类人。是以,耀扬一时都没注意到他已改投了大东。但李一原却深知这头奔雷虎,可不是个甘心吃亏的人。当年他求耀扬出头,为弟弟偿还高利贷,便把自家农场都赔了进去。自己在他跑路期间,改换门庭,这事可大可小。偏农场的产权还在耀扬手里,这不是要了命了吗?李一原心中如何不忐忑。现下唯一的办法,便是求大东出头,农场如何先不管了,把过底(2)的流程正式走一遍,才能踏实。但他心里没有把握,耀扬会不会因此给东哥添堵。
原是这大半年,李一原在大东手下做事,为人处事的心态与此前已是大不相同。李一原自忖在江湖上的年资也不短了,各式各样的人都见过。什么江湖大佬鬼见愁,还不是贪威识食的居多!嘴上说有福同享,实则一毛不拔、见利忘义,对自己兄弟也巧取豪夺的有之;日日招猫逗狗撩打架,出了事却克扣安家费或者干脆不给的有之;睡手下的老婆仔女的也有之。
当然,他的前大佬耀扬,不屑做那些刻薄的湿拉(3) 嘢。然而奔雷虎倨傲薄情,从不将旁人的苦处放在心上。耀扬跑路之前那段日子,四处辣火头,时时开战。好比指挥千军万马攻城拔寨的将军,是没有闲情考虑帐下哪一个小卒缺胳膊断腿或是丢了性命。虽说慈不掌兵,自古皆然。但轮到谁自己头上谁知道,李一原不得不多留心眼。
大东却与上述者,都不相同。他为人务实、生财有道,少有树敌。虽捞偏门,但比报纸上的公务员还讲究规矩,处事十分公允。都说主将的气质会影响队伍的风格。这样的大东,手下的搅屎棍是真的少。偶有兄弟与人霎气(4),他也会出头,却不会把事情做尽了。问清缘由,为搵食、有道理的,绝对撑到痕;没道理的,要教也是事后私底下教。李一原在江湖中打滚了十数年,头一次遇见这般仁义均真的大佬。李一原心悦诚服,不想给大东多添麻烦,让他无瘾(5),便想自己先铺垫铺垫。
所谓铺垫,便是从叶斐这条门路上套套旧情。过去一年,他任由叶斐在李家村来去自由做什么“社会学调查”,多少也是为了防备有这样一天——如此,便有旧情可叙了。
李一原以李家两位阿嬷的名义,打着家宴旗号摆了酒席,先约叶斐,拜托她去请耀扬。耀扬何等聪慧,立时明白了李一原意欲何为,倒想瞧瞧他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席间,耀扬见叶斐与李家长辈十分熟络亲善。又听叶斐讲到,过年时李家小辈如何带自己去大铺村许愿。耀扬始终笑意盈盈,不时向李家长辈敬酒,感谢她们对叶斐的照顾;又夸赞几句李一原。一餐饭下来,宾主尽欢。
饭后,耀扬叫手下送了叶斐回家,这才转向李一原:“开场戏演完咗,该上戏肉了吧?”
李一原只能赔笑:“我边敢在耀扬哥面前演乜嘢!多谢您赏面。”
耀扬闻言,似笑非笑:“可唔敢当。”说着,和煦地拍了拍李一原的肩膀,“你叫大东来吧!大家谈谈清楚,好聚好散。”
李一原见耀扬情绪不错,心里才轻松了些,暗想自己叫来叶斐打感情牌这招是走对了。忙致电大东,齐聚在耀扬旗下的一家地下赌档里。
这赌档在旺角附近,没到半小时,大东一众人便到了。一番客气寒暄,大东直入正题,道是大家都是东英的人,李一原转投自己门下,规矩是一定要做足的。一封“五湖四海”的红包,即港币五十四万,礼薄义重,还望耀扬哥笑纳。
说是礼薄,但实是不少了。耀扬招呼手下,收了这红包,随后不急不缓地开口道:“东哥系老江湖,规矩无有唔啱(6)嘅地方。”言罢却转向李一原,冷声正色道,“阿原,你记唔记得当年为乜跟我?”
其余众人,听他如是开口,便知这事没这么简单了结。
李一原更是心中打鼓:“记得……当年我细佬烂赌,在澳门欠咗一笔重数,仲打伤收数嘅贵利佬。对方要斩他双手。我求耀扬哥救他。之后您出面保他,仲替我哋还清条数。”
“你咁讲,半对半错。”耀扬坐姿潇洒,一只食指轻轻摇了摇,“我系救咗你细佬,但那笔钱可唔算我替你还噶。之后,你唔系抵押你家农场给我了么?”
听耀扬主动提起抵押农场,李一原一时摸不清他的意图,只得嗯嗯啊啊地称是。
耀扬自知李一原的软肋何在:“你睇,你依家跟了东哥,唔再系我手下。你家农场还放我手里也唔系很好。不如,我将这农场还给你?”
耀扬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语气如此真诚亲切。李一原简直有点懵了:这是天上掉馅饼了吗?
“真系咁?多谢耀扬哥!多谢您成全我哋一家人。呢个……需要多少钱?您尽管开口,我无论如何,拼了命都凑到!”
“哎,大家兄弟一场,讲钱伤感情。我只系希望阿原你有始有终地做完之前应咗我嘅事,咁样清数,你我冇拖冇欠。”
自己答应耀扬做什么事了吗?李一原想不起来。只见耀扬向旁边的小弟示意了一下。那小弟走去里屋,与另一人合力搬了一样东西过来,赫然是一块半米多宽、一米多长的木板,上面寒光一片,尽是寸许长、尖向上的钉子!密密麻麻,看得人汗毛直竖。
此时,耀扬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来:“我记得当年,阿原你跪在我面前,话系只要我救咗你细佬,之后你为我上刀山、下油锅也甘愿。刀山一时也找唔到,呢块钉板,你就为我过一回吧!”
李一原脸色瞬间青了:“耀扬哥,您冇开玩笑呀……”
“玩笑?”耀扬冷笑一声,站起身来睥睨着他,“出来行古惑,系开玩笑?你拜我作大佬,也系玩笑?”
李一原不敢搭腔,求助的目光望向大东。
只听大东道:“耀扬,你咁样,有d过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