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地入秋晚,乡间仍是暖风青翠。
日前,叶斐因拒绝了李一原转卖农场的请求,心中不好意思,便寻了一日,带了些礼品去看望两位老人。
李家两位阿嬷是很朴实的乡下人,知叶斐本无义务如此,再看这混血姑娘亲切有礼,两相闲聊,很是投缘。叶斐之前学的是社会学专业,对香港乡下与市区迥乎不同的生活很是好奇,又听闻李家围村宗祠、乡志、族谱尚存,更感兴趣。适逢农忙时节,叶斐将甜品店安排好,隔几天便来一次,一边帮忙,一边也做些田野访查。
李家农场虽荒了大半土地,却仍有几分水稻,收获之时经常忙不过来。香港本地没有什么农用机械卖,日常耕作基本靠人力。割稻晒谷竟都是已逾七旬的阿嬷亲自上阵,叶斐试着帮忙晾谷,耙子挥不到小半天就精疲力竭,第二天腰酸背痛得几乎下不了床。两位阿嬷也不好意思她一个娇客做粗活,便将做饭的任务派给她,间或帮忙整整菜园就好。
而大东一行人刚下车,正见戴着竹斗笠的叶斐蹲在菜地里割通菜。
咖喱眼尖:“咦,呢个系唔系上次嘅混血妹?”
“系叶小姐。”李一原笑道,“最近农忙,听亚妈讲叶小姐常来帮忙。”
大东望过去,问道:“她真的平白帮你们干活?”
“系啊,怪事吧!”李一原耸耸肩,“她还同周围乡亲聊天,话是乜嘢田野调查。我也系真不明白,咁靓个女仔,钟意来乡下种地。”
大东又望了一会儿,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这才进门去。
梁老爷子前阵子染恙,最近好得差不多了。趁着这几日天气好,他也不忙,大东便想带着老父与一众好友兄弟,出市去郊外散散心。李一原由于上次把叶斐的事推给大东,惹得后者不大高兴,一直想找机会弥补。现在有这样的表现机会,自然力邀这位新大佬去自家农场附近爬山郊游,且是一路殷勤,牵马坠蹬不在话下。
“我都唔知香港还有咁乡下嘅地方呢!”说话的是一个棕红色短发的俏丽女子,只见她一蹦一跳地,左摸摸右看看,脚下步不停嘴里话也不停,“哇哦,呢度还有池塘呀!唔知有乜鱼呀?”
“就话你见识浅啦!”一头飘逸金发的世英煞有其事地道,“你仲以为香港只得港九那一小点地方?学精点,多来巴结下你条仔(1)我,以后带你叹世界(2)嘅机会仲多呢!”
“巴结你?略略略!”文蕙做了个大鬼脸,“我不如直接巴结东哥比较靠谱。”说着,一脸谄媚地凑到大东那边,“东哥哇,我睇来时路上有个靶场,我们下午去玩下,点样?”
“食过饭你们去吧。”大东推推眼镜——说实话,他是真有点嫌世英这个条女(3)镇日吱吱喳喳,聒噪得很,“我下午陪老豆爬山。”
李一原闻言,便要备饭。大东只让他弄些食材来,便赶着他去帮阿嬷做农活去了。
今天陪大东来的手下,除了李一原,便是世英与咖喱。这两人说是手下,早年则都是街坊邻居。尤其是世英,与大东从小一起长大,又一起出来行古惑,拜门同一个大佬肥龙在钵兰街作马夫,情同手足。平时在人前虽得有点尊卑区分,现下都是自己人,便不讲究什么了。
咖喱不知道瞅见哪里经过的清秀村姑,一闪就没影了。世英被文蕙拽走,说是去池塘里摸条鱼,实际是追着大鹅到处跑。梁父本就会做饭,又不是喜欢拿大摆谱的老人,一进门就钻进厨房去了。大东跟着给父亲打下手,是以杀鸡拔毛的活,倒是他这个江湖大佬当仁不让了。
梁父刚将鱿鱼泡上,便见厨房外小院里大东干净利落地把一只倒霉的胡须鸡抹脖子放血,赶忙跑出来:“死仔!刚才唔系话我来杀鸡嘛!你咁手快。”
梁父原是在李郑屋邨摆书摊,卖报纸与公仔书为生。年经日久,什么风水阴阳的,不懂也常看。大儿子捞偏,总让他提心吊胆,生怕他再多造什么杀业。
“顺手啦,老豆你唔使沾手了。我很快收拾好了。”
梁父无奈地摇摇头,只得去弄了盆水来,准备等下处理内脏。
“东啊……”搬了一把小凳,坐在大儿子身边,“你唔要嫌我长气(4)。呢几年你混得唔曳(5),千祈唔要贪得无厌。可以收手就要早点收手啊。”
大东这两年的确积攒下不少家业,只是不到叁十的年纪,现在就不捞了,总是心有不甘,便只道:“您讲得啱,我记得了!再捞几年,肯定要退噶。”
梁父叹了口气,他这个大儿子,从小就主意大。小时候在屋村里打架惹事,没一天消停的。十叁岁就出去混,自己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实在是管不了他。又过几年,见大东周身纹龙,也就知他是铁了心捞偏。除了时不时去黄大仙给他买符、捐香钱,作老豆的不知还有什么能为他做的。好在大东醒目,江湖路上摸爬滚打,虽有坎坷,总算也是挣出来了。这两年身鲜颈靓的,日子过得阔绰许多,便更是孝敬老父,关照弟弟。寻常人家的孩子,也少有他这么懂事的。梁父每次想到这里,心里都不好受:还不是因为自己没本事,他若是李嘉诚,他儿子又怎么会以拉皮条为业呢!
“唉,好。我知你有分寸。不讲呢d嘢了。你看你弟弟,上个月都去丈人家见礼了。你也该考虑下成家嘅事了吧?”
果然,不说让他金盆洗手,就是让他娶妻成家。父亲的套路,大东简直是倒背如流,也习惯了怎么糊弄老人,便仍是打着哈哈笑道:“唉,您咁讲,我也愁啊!可我又坐过监,边有好人家个女仔愿意嫁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