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他们一路回京的路上, 确实目睹了许许多多的壮丽山河, 山光远忍不住会和她一起向远处眺望。有一次,在他们扎营暂休的时候,言昳从轿子里偷偷跑出去,光着脚,在午后余晖中还温热的石头平原上奔过,山光远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怒浪滔滔的黄河旁,看着浑浊的河水。
他以为她要自裁, 只敢小步小步的靠近她,言昳身上的衣裙披帛被风吹得如飞天般扬起,整个人几乎要随风而去。
她似乎听到了他的脚步,转过头看着因护送她而多夜不睡、疲惫不堪的山光远。
山光远看着她的目光,意识到她可能是清醒的。她果然开口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山光远看着黄河水,道:“什么?”
言昳茫然又厌恶道:“为什么要护送我回京呢?我没什么可以榨取的价值了。我也不想回去了,我或许有家,但又不完全算是有家的……”
山光远看着她,想着他们曾经艰苦相依的日子,心里又酸又疼:“我只是想要你好好的。”
言昳缓缓露出了比身后壮丽的河谷峡川、瀑布雨雾更明艳又厌世的笑容:“可我不会好了。”
山光远觉得她这话有自暴自弃之嫌,连忙道:“一切都会好的。时间会让一切都好的。”
言昳赤着的双脚满是擦伤,她抬手扯开自己的衣袖,露出幼时受虐待留下的清浅伤疤,恨恨道:“一切会好的?没有什么是会好的——”
他刚要开口,她狂笑起来,向后拒绝他的靠近:“有谁知道我心里的恨意、嫉妒、厌恶!看我,你看我——”
她高举着手臂,张开五指,笑叫道:“我不会变好了,我从一开始就是畸形的模样,畸形的胚子挂上了畸形的釉亮!看看——我的嘴巴,我的手掌,我的尖叫!”
风几乎吹掉她挂在手臂上的衫子,她一甩手,脱下衫子,任凭衣服被风卷走,最后一抹夕阳照在她只穿肚兜的赤|裸肩膀上,她抱着手臂,笑道:“我也不想变好,我就想这样狼狈的反咬他们,这样不堪的一直怒火中烧,我不剩一点体面了,可我还想要伪装自己过得很好。谁都可以对现在的我踩一脚,我会名声败臭、我会毫无价值……我会成为人们口中的笑话……可我还是要像埋伏在泥水中的鳄鱼一样,等待机会吃掉他们!”
她的狂笑狠话中,忽然声音细弱下去,她看着山光远,眼中水光涟涟,恨且求道,语无伦次:“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我最狼狈的时候,非要是你要来发现我!我、我不管是谁了,趁着我的灵魂还在我这个身体的时候,看看我吧,否则一切都会不在了……”
她逐渐神智又模糊起来,他心里痛的几乎喘不上气来。他复仇杀了韶骅后,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意义——他心里很空,只剩下她,如果她都不在了,他忍不住想,自己熬过十几年,只为了给一个恶心的士大夫开膛破肚?还是反抗这个根本不可能新面貌的王朝?
山光远忍不住上前去,抓住她挥舞的手:“……我会看着你的!”
他紧紧捏着她的手:“我会拽着你的,跟你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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