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已经到了早上。单人病房窗口开在南面,室外依然是愁云惨淡的阴雨天,而室内则被天花板上顶灯放出的光亮充盈,鲜明的明暗对比造成了尚且没有天亮的错觉。我环顾一眼病房,找不到任何钟表的影子。
我便有些烦躁。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掌控不了时间,还是因为掌控不了秦森。
“你先吃药吧。”我哑着嗓子告诉他,“我才是你的监护人。”
没有提出异议,秦森随口应了一声,又淡道:“我叫护士送早餐过来。”
等到护士送早餐来,他才终于松开我,下了床。医院的早餐清淡,我口中无味,机械地喝下了一碗粥,又吃掉了两个肉包。秦森陪着我吃了一份,然后倒来两杯温开水服药。不久就有一个眼熟的青年找来病房,身上还穿着湿漉漉的雨衣,将手里一袋沉甸甸的书交给了秦森。
他把袋子里的书一本本取出来摊在病床边的时候,我才迟钝地想起那个已经离开的青年是谁:一个快递公司的快递员。这几年秦森时不时会寄一些东西给他的学生,多是些实验设计方案,且通过某种途径从不注明寄件地址。而每回来上门收件的,都是这个年轻人。
在我的印象里,这个年轻人从不多话,和秦森也没有多余的交谈,好像两人并无联系。
这些摊在床边的书却都是我们家里的书。秦森放心让王复琛去取药,也放心让这个年轻人去取书。
“想看哪一本?”把书摆好以后,秦森才坐回病床边的椅子上,平静地抬眼对上我的视线。
扫一眼那些书,不出所料都是我比较感兴趣的小说。我却一时感到倦怠,嘴唇像变成了石膏,无法动弹。秦森固执地坐在原处,看着我的眼睛等待我的回答。他不再如从前那样坐得腰杆笔直、故作正经。长期缩在沙发上的动作令他习惯性地微弓着背,枯瘦的身体被裹在早已不合身的衣物内,使他看上去显得更加消瘦。他清醒时也不过是这副样子。除了眼神清明,其余的一切都大不如前。
我忽然意识到,他是真的被毁了。他再也不可能变回从前的模样。
真奇怪。我和他朝夕相处三年,直到现在才真正意识到这一点。
那么我呢?我是不是也被彻底的毁了?
“他们总有一天会查出来的。”良久,我木然地同他对视,听到自己慢吞吞地开口,“肖警官,王复琛……不管是谁,总有一天会查出来。”我说,“你也说过,这世上不存在完美的谋杀。”
秦森坐在那里,微弓着背,手肘撑在腿上,双手垂在两膝之间,十指虚扣,稍稍低着头,依旧双眼一瞬不眨地盯着我的眼睛。顶灯的光并未照亮他全部的脸。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没有变化。沉默许久,他才语调平淡无波地出声:“我们谈谈。”
半躺在病床上凝视他,我一言不发,算是一种默许。